童真,恐怖,像误入了惊悚游乐园。而那行凝住的血字开心地向她招手——
“欢迎回来。”
﹉
简韶跌向了靠背。
仰头欣赏的庄纬意识到好像把她吓到了,赶忙蹲下来扶她:“简小姐,没事吧?别怕别怕,这是小祈留下的呢。”
庄纬站在血字之下,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及时给她打个心理预防针。他琢磨,简祈这个死孩子从来没有“恐怖”这样的认知,根本不懂这种讯息多吓人,估计还在开心自己非常聪明,没有纸笔就用身体留个血书问候一下。
“小祈?”简韶抓住他的手。
庄纬点点头,“不过你在手术室一直没醒来,转到病房才醒的,所以没看到。”
他打量着简韶发白的脸,心想幸好没在手术室醒来。
庄纬蹲在她的轮椅边,指着头顶,笑着说:“我刚出生的时候,爸爸妈妈总盼着我能开口说话,是什么声音呢?粗一些还是细一些呢?先叫妈妈还是先叫爸爸?”
仰视着圆滚滚的字,他的目光里闪烁一些感慨:“不算那些漫长的磨合与铺垫,我跟进Q0113的项目两年零一个月了,真没想到,它来到世界上第一句话是这个。”
欢迎回来。
古怪、诡异,又有些温情脉脉。它在欢迎九死一生的简韶,还是欢迎终于来到新世代的自己呢?亦或是兼而有之?
没有开灯的房间,像一片提前降临的夜空。屋内的日光被抽走,如干涸而沉旧的河床。
两个人仰着头,一时世界鸦默雀静,万籁无声。
最初的惊惧慢慢消退,简韶的喉咙发干:“可是我见到的小祈……在培养罐里……”
庄纬的目光从天花板收回,落在了她的脸上。黑暗中,简韶发现,他的眼眶其实很深,眉骨很高,虹膜颜色很浅,像一层银箔。
“不,它在你的身体里。”庄纬轻轻说。
简韶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庄先生……你,你在说什么啊?”
她死死地揪住了腹部处的衣服,眼眶瞬间酸涩。
庄纬慢慢掰开她的手指,怜惜地托着她的指尖,像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
“简小姐,你知道像你一样的孕妇,在昨晚这种情况的手术之后,血崩而亡的几率是多少吗?”
简韶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滴到他的手背上。她这么聪明、敏感,几乎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庄纬的目光看向她的心脏,温柔地说:“有两对基因,一对是变形,另一对是修复。这就是Zero的秘密,Q0113的核心。”
“基因是一个智脑,而人体像一个容器,一个为了承纳基因而造出的壳子。我们所做的全部,只不过是把zero的核心基因,放进一个名为‘人体’的器皿,让它能够在阳光下以大众能够接受的面貌行走。”
他的手来到她的心口:“现在,那一对修复的基因,就在你的身体内——”
﹉
夜风苍茫地贴着房顶吹过。
简韶躺在冷冰冰的单人床,梦里是无尽的水,还有眼泪。她想,她大概明白了让她感到舒服的暖流是什么了。
她没能保护的人却在最紧要的关头保护着她。
野草呼啦啦地叫,太过于漫长的夜晚,连星星都没有。她在凌晨惊醒,看到枕头上密布着散乱的黑发丝。
是她的头发,像一朵快要开败的大丽花。
简韶感到反胃,挣扎着来到卫生间,趴在马桶旁呕吐。白天吃的东西基本上吐干净了,她撑着来到洗手台上反复地漱口、洗手,但是好像如何都洗不掉手术台上那股混着消毒水的血腥味。
哗哗的水龙头一个劲地淌,砸在手腕,溅到脸上。
她意识到自己的脸上除了冷汗,还有泪水。
镜子里映出黑乎乎的影,她的轮廓好像一只游鬼。
泪水呆呆地流进洗手池里,一滴又一滴,直到她发现它们都没有淌下去,而是漂浮在水窝的最上面,慢慢地汇聚、旋转,最终变成了一颗透明的心。
简韶怔住了。
她伸手想去捞起那颗心,但是她触碰的一瞬间,透明的水珠就破碎了。她哭着想让它回来,接踵而至的泪珠慢慢扭动着汇成了一行字母:
SORRY.
有什么要跟她道歉的呢?他从来没有亏欠过她。即便她总是被辜负,反复被欺骗,一直是不重要的那个人、可有可无的那个人、不被偏爱的那个人,但是他从来没有刺伤过她,一直默默陪伴着她,所有人都没有对她说过对不起,他又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如果说爱是时时刻刻感觉亏欠,时时刻刻觉得给的不够,可是她想没有必要的,她并不值得这一切。她希望他健健康康地活下来,完美的人类并不需要她这样没有用的母亲。
尖锐的警报声拉响,刘安娜等人匆匆地赶过来时,看到的景象便是一个头发披散的女人,举着一切可以抓到的锐器,疯狂地砸向洗手池,试图从里面找出东西。
护工过来拉扯她,想要把浑身都湿透的简韶抬起。
痛苦的哭嚎伴随着挣扎穿破每个人的耳膜,“放开我,把他还给我,他掉下去了!把他还给我——”
刘安娜不忍再看,别过了眼睛。
月亮隐在密云后,就像魏女士发疯的那个晚上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