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缙抵达了栖霞。
此时,天色已晚,静谧的黑色夜空上,月亮孤独地挂在一隅。
而不远处的郡王府,却是灯火通明,映照得夜如白昼。
解缙从马车中出来,早有人给他递了名帖。
不久之后,便有一人徐步出来,到了他跟前,恭谨地道:“解公,请。”
解缙不认得此人是谁。
不过这人却认得解缙,此人正是于谦。
当下,于谦领着解缙入内,绕过几个门洞,终于在王府的一处偏殿里,见到了稳稳端做着的张安世。
解缙躬身道:“愚臣解缙,见过殿下。”
说罢,行礼。
于谦站在一旁,端详着自己的giegie,见他举手投足之间的气度,倾慕不已。
张安世抬眸看了解缙一眼,朝解缙道:“啊……坐吧。”
解缙倒也显得不卑不亢,从容地欠身坐下。
张安世道:“听闻赵王居然扣押了我一百多个缇骑,这是怎么回事?”
大家都有快报送到,所以某种程度而言,彼此之间都知道从爪哇来的消息。
解缙镇定自若地道:“这是误会,赵王殿下并不知道芜湖郡王殿下竟是在……读书人之中,安排了人。毕竟爪哇已设了百户所,人手应该是充裕的。自然,赵王殿下远在万里之外,有时举止有些轻浮,锦衣卫多派人手盯梢,也是应该的。”
此言一出,倒是责怪张安世不该怀疑赵王,派这么多人去监视,这显然已经远远超出了监视一个亲王的规格。
张安世也不傻,一下子听出了这话里的深意,他大笑道:“哈哈,主要是那些读书人,平日里都在攻讦朝廷,本王早就怀疑了他们,此番他们出海,锦衣卫那边以为他们有所图谋,所以……便安插了百来个人来里头,这也是防范于未然,并非是对赵王有什么怀疑。”
解缙点头道:“殿下执掌锦衣卫,面面俱到,愚臣在爪哇时,就曾和当地的百户所打过交道,这锦衣卫上下,个个尽忠职守,实是殿下调教的好。”
张安世道:“哪里的话,都不过是忠君之事罢了。爪哇的事,我已略知一二了,这些读书人,毕竟是我大明子民,如今……却被迁居到了爪哇,禁锢于爪哇岛上,这……有些说不过去吧。”
张安世提出来的是法律问题。
说实话,赵王心太黑,玩的简直就是杀猪盘,张安世这等正道人士,是看不过去的。
解缙此时却道:“说起这个,赵王殿下早想上书了,只是又害怕陛下为他担心,所以才屡屡没有下定决心。”
张安世一时狐疑起来,挑眉道:“上书,上什么书?”
解缙道:“爪哇不比安南和吕宋,安南和吕宋,早在百年前,便有大量的汉民南渡,正因为如此,诸王就藩,就说汉王吧,汉王在安南,这安南的汉民,据统计就有近百万之中,有了这些根基,汉王在安南可谓如鱼得水。”
“可赵王殿下,也是陛下的嫡子,却是去了爪哇,爪哇之地,汉民甚少,迄今为止,所有汉民,几乎都源自于当初赵王所带去的护卫和家卷,不过寥寥万户而已,这些人马,放在爪哇,实在难以为继。这几年来,赵王殿下努力招徕汉民,成效却大多有限,毕竟爪哇悬孤域外,周遭的土人又多,可谓是危险重重。陛下岂可如此厚汉王,而薄赵王?”
张安世:“……”
解缙继续道:“难,实在太难了,到了现在,爪哇的汉民计两万四千户,计十万之众而已,可土人却是乌云蔽日一般,多如牛毛,赵王愁苦,在爪哇已是难以为继,要维持不下去了,几番想要抱怨,可又害怕父亲为儿子担心,皇帝忧虑万里之外的边事。于子于臣而言,都该是为君父分忧,而不是给君父增添烦恼。”
张安世只好道:“好了,好了,知道了,现在大家都难。”
“这却未必。”解缙道:“就说汉王吧,汉王在安南,这安南与大明陆路相连,听闻一直都在吸引云贵的边民。还有周王人等,据我所知,他们竟跑去了琉球和朝鲜国,谎称是靖难之后,我大明男子战死者甚多,许多女子寡居操持家业,要寻访男丁入赘,在那朝鲜国里,大肆招募男丁,一船船的运去吕宋等地,这朝鲜国虽知其中蹊跷,却担心节外生枝,只好忍气吞声。赵王老实,不肯行此不义之事,反而吃了闷亏。”
那朝鲜国其实也是可以拿来当汉民用的,一方面,中原王朝久有统治朝鲜国的时期,所以习俗相同,而且朝鲜国采用的也是汉字,官方的语言也是汉语,拉着一船船朝鲜国男丁去,几乎也可以当汉人去用,基本上不会存在沟通和文化方面的问题。
张安世脸都黑了:“还有这样的事?”
解缙叹息道:“诸王在外不易,毕竟被土人虎视眈眈,如今为了艰难求存,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张安世本是想道德上谴责一下赵王。
谁料解缙这一番话,先是把各国的手段统统暴露出来,表示赵王和他的叔伯兄弟们相比,已算是有道德的了。
同时大倒苦水,倒让张安世一时无词。
张安世能说什么,毕竟他也是这样干的,新洲那边,和锦衣卫有交易,但凡是犯罪的家卷,都往新洲送,再加上各种招徕百姓的时候,少不得也会说一些瞎话,真要论起来,谁也不干净。
张安世便微笑道:“也是,大家都有难处,既然都有难处,自要相互体谅的。解公此番来,又是所为何事呢?”
解缙咳嗽一声,外头早有候着的随从进来。
只见这随从的手上抱着一沓公文和簿子。
张安世则默默地朝于谦使了个眼色。
于谦会意,忙上前与那随从交接。
过了片刻,于谦道:“殿下,是关于一些赵国矿山和田产的情况。”
张安世道:“这赵国远在千里之外,这田矿的东西运输费太多,可没有什么用处。”
解缙道:“殿下,愚臣也想过这些问题,所以细细思索之后,大致整理出一些见解。”
张安世便抬头看着他道:“愿闻其详。”
于是解缙道:“寻常的粮食和矿产,确实运输费用太高,且运输的时日太长,何况中原物产丰饶,确实用处不大。至于香料、象牙等物,说实话,现在无论是安南的汉王殿下,还是吕宋的周王,或者其他各藩诸王,大家都在拼命往中原输送香料和象牙,据愚臣所知,现附近,中原的香料和象牙,价格已是暴跌,现在各国挣的也不过是辛苦银子罢了。”
顿了顿,解缙又道:“所以愚臣在思索,得有一样东西,即要有利可图,又可利用爪哇的土地……所以……赵王殿下勘探,在爪哇发现了大量高品的硫磺矿,想来殿下,对此一定颇有兴趣。”
张安世道:“硫磺……即便品质低一些,也不是不可以。”
解缙便道:“若只是纯粹的采矿,当然这运输昂贵,未必能生利,可若是栖霞商行,在那儿开一处精炼的作坊,再将成品的硫磺,运回中原呢?这一笔账,其实愚臣是计算过的,优势不小,而且栖霞商行,也可分一杯羹。”
“再者说了,现在都是赵王殿下,对中原有需求,每一次都请栖霞商行的船只,将大量的钢制品以及武器还有所需的丝绸、茶叶送至爪哇,这船去的时候,满满当当,可回程的时候,却是空空如也,如此一来,岂不是浪费了商船的运力,倒不如回程时,带上我爪哇的特产,尤其是这硫磺制品,其实也不过是顺便的事,这运费,其实折算下来,其实就微乎其微了。”
张安世听罢,凝神深思了一下,也就只是一会,便道:“大家都有好处,还省了回程的运力,这样算下来的话……也未必不可以,这件事,我会吩咐朱金去办。”
解缙忙道:“殿下先别急,除此之外,愚臣接下来要谈的,却是最紧要的事。爪哇那地方,物产丰饶,尤其是庄稼,涨势极好,愚臣在爪哇的种植园,种植了大量的甘蔗,这白糖和红糖,历来昂贵,且百姓的需求极大。”
顿了顿,他叹息着继续道:“只可惜……蔗糖虽好,可熬制下来,又经过长途运输,往往容易霉变,从爪哇送上船,等到了中原分销出去,可能这上等的蔗糖,就变成了最低等的蔗糖了。此后,愚臣建议赵王殿下,可在储存方面下一下功夫,却得知,栖霞商行的玻璃瓶,一旦密封,储存蔗糖最是便利,若是……商行在爪哇对蔗糖进行一些加工,开设一些作坊,同时再设一处玻璃作坊,再将这些蔗糖送至松江口岸贩售,必能成功。”
张安世笑了笑,便提出一个问题:“既然如此,为何你们自己不干?”
解缙摇摇头,倒是坦然道:“办不成。”
“为何?”
解缙如实道:“蔗糖虽然昂贵,可难就难在分销,若不能分销至各州府,通过各种渠道送至千家万户,那么这买卖是干不成的。爪哇的蔗糖确实都是上等货,可若是不让利出去,想独占这买卖,只怕……也不成。所以赵王殿下的意思是……不如大家合伙来做这个买卖。”
“爪哇那边负责利用种植园大量的种植甘蔗,并且出人力负责收割和加工,而殿下则负责运输和分销,如此一来,这中原的百姓,可以获得更多的蔗糖,栖霞商行又多了一个买卖,爪哇的种植园,也多了一项财源,更不必提,这些对殿下而言,只是举手之劳,据愚臣所知,栖霞商行的分销商遍布天下各州府,如此,岂不是一举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