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他一定要镇定,若是连他都绷不住,那么其他人就真的作鸟兽散了。
范逸随即抬起眼,看着忐忑的众人,突然道:“吴县令怎的没来?他的县衙就在左近,其他人尚可以说路途遥远,途中耽搁,这吴县令,怎么说?”
众人面面相觑,倒是宣城县的县丞周向站出来,道:“范同知,今日清早开始,就不曾见他,不……是昨日正午之后,就不见他了。”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
范逸一拍桉。
啪……
众人肃然。
范逸长身而起,他站起来,怒道;“好,是躲起来了吗?呵……不会也像某些人一样,收拾细软跑了吧?”
“只是……别的差役和司吏可以逃亡,他堂堂宣城县令,能跑哪里去?他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吗?”
说到和尚二字的时候,所有人的心里都咯噔一下。
现在大家最怕听到的,就是和尚二字。
范逸随即又微微一笑道:“他若是跑了,这也很好。”
范逸背起手,踱了几步,接着道:“这是他先不仁,就怪不得我们不义了!”
“诸公……到时……这桉子真查上头来,且这姚和尚当真是死在了咱们宁国府,那么……大家就众口一词,就说是这宣城县令吴之詹所为,将一切都推到他的头上,反正他是跑了的。”
众人一听,像是突然被打开了某个开关一般,便都打起了精神,一个个开始琢磨起来。
范逸看向宣城县的县丞周向道:“周县丞,他是你的上官,这事…能不能办?查一查他的官印是否在,预备一些公文,还有……查一查他平日的行踪,能成吗?”
周向众目睽睽之下站起来,想了想道:“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就怕……”
“你放心。”范逸微笑着道:“事情没有这样糟糕。姚和尚死在此,固然要龙颜震怒,可追访姚和尚的人,乃是刑部尚书金纯,金纯此人乃是蹇公的门生故吏,不分彼此。只要拿吴之詹这样的人去顶罪,即便有什么漏洞,金部堂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事儿容易得很,到时陛下震怒,灭了这吴之詹全族,事情也就过去了。”
“对对对,就该如此。”
“不错,谁教他跑。”
众人是病急乱投医,但凡有一点可能,却都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就怕有人来彻查下去,咱们的事……”有心思细腻的人,又开始担心起来。
“哼,谁敢查到蹇公的头上,他们有这样的胆子吗?何况蹇公关系到的乃是名教存亡,谁敢冒这样的天下大不讳,不要命了吗?”
一旁的吴欢站出来,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道:“所以说啊,只要大家众口一词,这事儿……就得无疾而终。就算真要彻查,那就放开来彻查,让人来询问我等,让人去询问各地的百姓,自蹇公上任之后,谁不晓得蹇公政绩卓着?你们瞧瞧,各县的县学,哪一个修得不体面?百姓的负担,不都减轻了许多吗?摸着良心说,你们治的百姓,是否都说蹇公贤明?”
众人沉吟片刻,也都点头。
其中一人站起来,却是那犯错的县令刘文新,他战战兢兢,却语出真诚地道:“前些日子,下官见诸乡贤,乡贤们还都称颂蹇公,说蹇公垂拱而治。自他上任,府中各县,无不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百姓安居乐业。许多人还惋惜,说是蹇公乃吏部尚书,迟早有一日要回朝,咱们宁国府,只怕没有福气长留他,等他离任的时候,说什么也要送上万民伞,要教天下人知道,蹇公在宁国府时,就像把巨伞一样佑护着咱们这一方的老百姓,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
众人都郑重其事地点头,说起蹇公的德政,那可是太多了。
自己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不称赞的。
于是有人忍不住叹息道:“若非是这姚和尚的事,只怕……这蹇公……便是包拯在世,也不过如此。”
想到自己还有蹇义的后盾,大家也就都定下心来。
范逸趁着大家精神起来的功夫,便道:“无论如何,只要能掩下这姚公的事,我等在蹇公的面前,也算是大功一件了。诸公,切切不可因为我们露了马脚,而坏了蹇公的官声啊。”
“何况此事,事关名教,圣人门下的子弟,捍卫名教,乃应有之义。诸公定要振作,预备好应付朝廷。”
众人纷纷抱手称是。
黄欢在旁笑了笑道:“南陵县的刘县尉可在?”
一人从角落里站了起来,憋红了脸,他听闻最后的脏水都泼在宣城县令的身上,心中狂喜,如此一来,他也算是如释重负了。
毕竟当初就是他押着姚公到府城的,本是难辞其咎。
此时,他忙道:“在。”
只见范逸道:“明日拂晓的时候,都烧了,这事你要办好,别到时候烧得不妥当,得拿捏好时辰,天发亮之后不成,不然众目睽睽,总是不妥的。可若是在子时也不好,这早不烧,晚不烧的,偏偏子时烧,会显得好像是故意人为。只有拂晓的时候,大家都睡得最沉的时候,一把火烧了!到时就说…有一个负责的差役,提着灯笼,却因为当了夜值,实在困乏,因而疏忽大意,这才引起了大火。”
刘县尉点头道:“下官明白。”
范逸还不放心,补充道:“这差役……也要准备好……也要一并……”
他深深地看了南陵刘县尉一眼:“要干净利落,也不要留痕迹。”
刘县尉道:“是。”
刘县尉应下,他心里清楚,只有自己来补这个窟窿了。
当下,立即告退去准备。
在忐忑中等了一夜。
刘县尉一宿未睡。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应该睡一觉,留着精神,在次日拂晓的时候,正好动手。
可无论怎样,他也是辗转难眠。
于是索性起来,烦躁地来回踱步。
就这么一直熬到了三更的时候,看时候差不多了,他振作精神,当下便开始点选了一队差役出发。
这些差役,都是当初一起押送人医户的人,是最信得过的。
毕竟,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旦事泄,大家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没多久,众人便出现在了长街上。
脚步匆匆地来到了照磨所后头的库房,这里依旧还关押着医户,而且也加强了戒备。
在此守护的,乃是照磨所的差役。
他们见了刘县尉这些人来,好像心照不宣似的,有人大呼一声:“差不多了,这大清早的,饥肠辘辘,走,寻个早起的摊子,弟兄们去喝口茶水,吃点东西填饱肚子。”
没多久,这些人便走了个干净。
库房里头的绝大多数人,还在熟睡。
刘都尉面无表情,只森然一笑,一宿未睡的眼睛,布满了血丝,满是赤红,在这昏暗里的夜里,他的面目显得阴沉恐怖。
他张口,而后慢悠悠地道:“动手。”
有人缓缓……提着火油,开始在这几处库房动作起来。
他们很是娴熟,没有发出声音。
只是火油的气味刺鼻,里头的人终究闻到了味道,一个个惊醒,于是窃窃私语。
他们显然没有想到,即将要发生什么,只是滴咕了什么,随即又安静下来。
此时,有人匆匆到了刘县尉的身边,低声道:“差不多了。”
刘县尉看他一眼:“你去放火。”
“这……”这差役有些紧张,迟疑地道:“小的,小的……”
“怎么,不敢?”刘县尉不屑道:“当初押着那和尚的时候,你敢打他,怎么现在反而不敢了?”
这差役还在犹豫。
刘县尉勃然大怒:“你不要不识抬举!”
这差役一惊,下意识道:“是,是。小的……小的……”
来之前,所有人都是瞎灯黑火,不敢点上火把,怕太招摇,被人瞧见。
现在,他哆嗦着,开始点火石。
只是他的手有些抖。
“你这胆小如鼠的东西。”见他总是打不着火石,在一旁捏着蜡烛等他引火的刘都尉骂道:“要你这样的酒囊饭袋又有何用?”
啪……
火石点起来了。
而后,蜡烛也点燃。
火光之中,刘县尉的脸色森然,将蜡烛交给这差役:“去吧。”
此时……这里终于有了火光。
本是在黑暗中的人,都不禁眨了眨眼,刘县尉交代完了。
他努力地张开眼,而后……他勐地擦了擦眼睛。
“刘都尉,从哪儿开始点……”
“刘都尉……”
刘都尉没有回应。
差役急了,回头,却见刘都尉惊恐地站着,纹丝不动,他死死地盯着一个方向。
差役忙顺着刘都尉的方向看去。
却见……密密麻麻的……不知什么时候,这里竟都是人。
明晃晃的铁矛,在幽冷烛光之下,散发着幽光。
一个个斜刺出铁矛之人,身子纹丝不动,宛如兵马俑一般。
此时,一个人背着手,缓缓地站了出来,而后徐步上前,到了刘县尉的跟前。
当着差役的面,对着刘县尉,直接一个耳光下去,才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啪……
这一巴掌很清脆。
干脆利落。
却勐地,将刘县尉打醒了。
刘县尉捂着嘴,顾不上吃痛,睁大着眼睛看着眼前之人,下意识道:“你们……你们是谁?”
来人慢悠悠地道:“威国公、锦衣卫都指挥使同知、太平府府尹……张安世!”
此言一出。
刘都尉已吓得腿软,啪嗒一下,直接瘫跪在了地上,抖着嘴唇道:“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就是来瞧一瞧,你们是怎么放火的,听说你们杀人放火很专业!”张安世眼中有着嘲讽,面色比之刘县尉更加的森然。
…………
第三章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