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此别过了,金娘子保重。”冯文邈将降香送到了驿亭的栅门口。
降香牵着孩子,以武人的方式回礼:“冯郎君也保重。”
聪明的谢曜很有眼力见,母亲话音刚落,便也学着她的样子,抱拳躬身:“冯叔叔再见,祝冯叔叔日后官运亨通,财源广进!”
直逗得冯文邈哈哈大笑:“好!借你吉言!日后你若是发达了,可要提携提携你冯叔叔啊。”
谢曜煞有介事地重重点头:“一言为定!”
逗完了孩子,冯文邈收起玩笑的神色,转向降香,不放心地叮嘱:“金娘子,我给的路引,路上记得用。”
“有了这封路引,淇州界内,各个驿亭都可驻马,补充粮草水食,比娘子躲藏进山,特意寻找,要方便安全许多,更要快上许多。”
“虽说刺史与长公主勾连,但娘子也无需太过担心。其一,政令出城要时间,我估计他们的消息,远不及娘子的马快;其二,我冯家在此地经营多年,各处驿亭也要考虑冯家的态度,不会一味听信刺史之言;最后,怀王在禁军之中经营多年,各地折冲府分别听令于禁军骁、领二卫,驿亭未必敢不买娘子的账。”
降香向冯文邈挥了挥手:“我会的。多谢冯郎君费心。冯郎君还是快回卢阳吧,免得夜长梦多。”
“送完娘子便启程。娘子快去吧!”冯文邈也向降香挥了挥手。
降香抱着谢曜坐在马前,利落地翻身上马。
“驾——”一声低叱后,马儿便扬起四蹄,顺着蜿蜒远去的官道,奔跑了起来。
驿亭的栅门,门口的冯文邈,便全都远去了。
“害怕吗?有没有不舒服?屁股颠不颠?要不要慢一点?”降香在风里低下头,询问身前坐着的孩子。
谢曜摇摇头,大声喊:“没有!风好大,好凉快,好好玩!阿娘再快一点——!”
他努力伸长脖子,越过母亲的双臂,仔细地观察两侧飞速后退的景物。
真的很好玩。
而降香听见孩子说风大,这才意识到,大风可能会吹坏了孩子。便将马缰马鞭全收进一只手里,腾出另一只手,揉了揉孩子被风吹过的脸颊——脸已经被吹得冰冰凉,也不知红没红,要不要涂点膏药——现下没有药膏,揉揉能暖一点。
或许是她一心二用的缘故,动作有些不讲究,弄痛了谢曜。
他立刻大声叫嚷着躲避,并且教育起他的母亲:“不要,不要!别管我了,你要专心骑马,要看路!小心不要摔了!”
风的声音也好大,他必须更大声,才不会被风盖住!
降香便收回了手:“好吧,你说得对。但是如果不舒服,一定要跟娘说,明白了吗?”
“还有,少说话,不要把风吃进肚子里去。”她一边吓唬她的孩子,一边将身子压低,确保孩子能被圈在她的臂膀之下,为他遮挡侧边吹来的疾风。
马儿不停地奔跑,跑过一整个白天,降香并没听冯文邈的话,在路过的驿亭停下,补充给养。
而是直接越过它们,继续向前跑去。
她不能赌,她要保证自己能须尾俱全地回到神京。
她的性格谨慎。
这件事让她更加谨慎。
她知道淇州往神京的路,也知道在哪里能放马。
她在公主府时,走过这条路。她记得。
夜里,降香将马拴在水边。
谢曜从前一夜起,就兴奋得睡不着,早没了出发时的神气,自己从母亲的包袱里翻出一块饼,就着清水吃饱了,然后倒在火堆旁呼呼大睡。
降香怕孩子遭遇不测,没敢睡实,只是略眯了一眯。
自觉修整得差不多,马儿也吃饱喝足了,她便抱着睡梦中的孩子,再次出发。
秋已过半,夜风比白日里要冷。
刮在脸上手上,已经隐隐有了刀子划过的痛感。
降香脱下外衣,裹在孩子身上。
寒冷使她的四肢有些僵硬,但脑子却像是泡进了寒冽的冰水里——此刻,她觉得自己无比清醒。
她在重新审视自己往神京去的目的。
当然是为了谢承思。
为什么为了谢承思?因为她要证明自己。
证明她不再是长公主派来的细作。证明她不是叛徒。
不仅不受长公主的要挟,反而逃出来找他。
谢承思还活着吗?不知道。
假设他活着,他会信吗?降香总是不会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想,所以预设他活着。
至于他信不信,她也不知道。
一路上只有她和谢曜。他也可以理解成——她为了长公主的任务,不辞辛劳地单骑上京,就是为了卸下他的防备,好一击必中。
不过这也无所谓。
他觉得她是叛徒,轻易就能杀了她——因为她只有一个人。
她死了,也算是传到了消息。
可为什么要证明?
是报恩吗?
跟给长公主一样的理由?显然不是。
她就没对他做过什么好事。这只是履行护卫的职责——想偿还她欠下的债?且远着呢。
只有任由自己被关起来那段时间,才勉强算是偿还。
那究竟为什么要证明?
没有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有为什么?
她就是要证明。
有意思的是,连降香自己都未曾察觉,她一直把自己当成谢承思的护卫,而非王妃。
是她打心里就不信,谢承思立她为王妃这件事?
还是她下意识地想回到过去?回到奸细之事没有败露,她还在当护卫的时候?
这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她根本没意识到这一点。
因此,另一种假设,或许是可能性最大的假设——谢承思活着,她也活着,她并不去深想。
不去想之后怎么办。
反正她是会将谢曜交还给谢承思的。她不会让孩子再和她一起冒险了。她怕。
至于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