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面是黑色的,上面绣着流云的暗纹。
流云流动了起来,从她的左眼流到了右眼,又从右眼流到了左眼,一圈又一圈。
周遭一切都在随之转动。
只有将整个人紧紧地贴在地上,才不会被这种无尽的旋转甩出去。
“你……”谢承思也颤抖了起来。
差点就抱不稳手中的孩子,要将他失手摔在地上。
他的眼眶泛起了红色,向后踉跄了两步。
他下意识地要质问她,问她为什么,问她怎么敢。孩子是她想要的,是她所期盼的,为什么又不要了?又不喜欢了?
对孩子是这样,对他也是这样吗?
这便是她的回答——对他们过往的回答吗?
没关系,她的回答不重要。
她欠他的。正应了他对她的折磨。他对她的折磨,该是这样,永无止境。
红红的眼眶,愈加酸胀,连着鼻子也堵住了。
膝盖以下的血肉,连着筋骨,像是绞在了一处,扭成死结,相互拉扯,痛得他几乎站不住。
可他忍住了一切。
齿缝里挤出来的,是最平静不过的一句:“你最近太累了,先休息一阵子吧。把孩子吃过的迷药给我,我拿给蒋神医看看,看看药会不会有事。”
降香觉得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冥冥之中,有许多丝线系在她的手脚上,拉着她掏出装有迷药的瓷瓶,把瓷瓶放在地上。
她唯一的反抗,不过是当丝线牵引着头颅,迫使她抬起头,她却始终垂着脸,用散乱的头发遮住表情,动也不动。
谢承思高大的身形投作影子,落在她身前,像一口大麻袋,兜头将她罩住——袋口不断地束紧,直到束无可束。
药瓶被拿走了。
孩子也被抱走了。
降香听见谢承思的脚步声远去了。
有侍女推开门,将她从地上搀了起来,服侍她躺到床上。
降香不知道蒋神医最后诊出了什么,也不知道孩子的情况最终如何。
因为她又被软禁了起来。
确切来说,这也算不得软禁。
既没有将她关在一片漆黑之中,也没有困着她不让她出门。
谢承思只是暂时不让她见孩子。
他还哭不哭呢?
离开了她这个讨厌他的母亲,他应该不会再哭了。
在谢承思公务空余时,他还是会回府,还与降香住在一处。
只是不会让孩子出现在她面前。
她总会隔窗眺望,偷听或是偷看谢承思领着谢曜,在园子里学步习语。
“今天看了什么花?”清清泠泠,敲冰碎玉,这是谢承思的声音。
“……花。”慢慢吞吞,含混不清,这则是谢曜的声音。
他如今走路尚不熟练,就已经能开口说话了。
或许迷药并没什么坏处。降香想。
“这是什么花?”谢承思耐心地重复一遍问题。
“牡丹花。”谢曜答。
“很好。”谢承思表达了肯定,问得更细致了,“什么牡丹?”
“白、白雪塔。”
他不哭了,真好。降香又想。他只会对我哭。因为我不喜欢他,所以他不喜欢我,这很公平。
他教他像在教我。
我不想说话的时候,他就会这样不厌其烦地问我。
不过问的不是花,是食物。
他会问我吃什么,喜欢吃什么。
只是在降香听不见的地方,谢曜又尖叫了起来。
因为谢承思将他领到窗下,隔着窗子教他:“快叫娘,娘在屋子里看你。”
谢曜先还乖乖地学,声音小,语调却拖拉:“娘——我要……娘——”
当谢承思摇头拒绝:“不行。娘生病了,而你总是不乖,她见到你会难受。等你乖了,就可以见娘了。”
谢曜便再也忍不住了。
“哇哇哇——”孩子扁了扁嘴,毫无预兆地发出刺耳的干嚎,声音巨大,似乎打定了主意,要把周围不听话的花木,全部掀翻。只是他黑亮的眼睛里,一滴泪水也挤不出。
谢承思立刻捂住他的嘴,将他抱离了园子,放在书房里,任他自己哭叫。
可谢曜的脾气犟极了。
他就是不停,累了也不停。
起先是没有泪水的,后来泪水呛满了喉咙,他仍然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