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
大雪初霁。
怀王率各国来使,于新竣工的通天枢表前,向天子称贺。
一切都很平静,圆满地开始,圆满地结束。
枢表没有倒塌,周遭的硝石气味也消失了。
冯文邈虽只是一个小小的火器仓监,但身上有着家族荣荫,多挂了一份宣德郎的散职。
因此,也能有幸混迹于观礼的官员之中,与父亲冯尚书站在一道。
既然能亲身来观礼了,他自然也没受到一丝波及。
初一开笔后的头一件大事,顺利完成,是为大吉之兆。
大家都喜气洋洋的。
只是,长公主心里有些不太高兴。
太子和皇帝则无可无不可。
当然,他们并不会表现在脸上。
兴高采烈的样子,与旁人并无不同。
至于其中原因,跟枢表脱不开关系。
自怀王的双腿痊愈后,长公主与他的争斗,便放到了明面上来。
二人在朝中,势同水火。
枢表是公主建议天子修建的。
六部官员,泰半为公主门客,工部势弱,非同于户部一般紧要,自然难成例外,要顺着公主的意思,对她拿枢表做文章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使谢承思主持朝觐的主意,也是公主提的。
天子顺水推舟。
不知他是否勘破了公主的想法,但从他允了公主的提议来看,他确是不喜谢承思这个强势的儿子,而更属意太子。
其中未必没有坐收渔利的想法。
至于谢承思,他原先的应对之策,并非移走火药。
如今禁军全落入他手中,消息相比残废之时,不知灵通多少倍。
早在枢表修建之时,他就派人改了内里框架的结构,确保火药引燃后,枢表倾倒,正巧能往观礼的高台上砸去,管他什么姑母、兄长,还是父亲,全逃脱不掉。
只是到最后时刻,却改了主意。
他要保下冯文邈。
虽然极不情愿,心里恨不得咒他登时暴毙。
府中缬草、甘松等人,他尚且看不顺眼,更何况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冯文邈?
但他又不得不。
若要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
——有人求到他面前了。
于是,怀王趁夜派亲兵掘地,在枢表下发现了火药的踪迹。
虽是趁夜,但动静还是惊动了长公主。
于此同时,一份油纸包着的火药,也送进了公主府。
送东西的使者,只捎带了谢承思的一句话:姑母若不死心,初一见分晓。
话说得含糊。
但谢承思知道长公主明白。
大家亲戚一场,说太透了,容易闹得不好看。
长公主确实明白。
当年,她与谢承思合作倒白,一是自己的能力还有欠缺,需要依靠外力,二是支持她的老臣,更青睐法理上没有瑕疵的当今。
天子立长公主为皇太妹,是天子择贤,非是公主跋扈。
可若是长公主自立,就变味了。
因此,好不容易让谢承思断了腿,逐他出局,她本以为该自己上位为储了,而天子却另立了太子。
无法,她只能咽下这口恶气,假作扶植太子,私下里再继续积蓄力量。
她通过太子的私矿,换走官制的兵器,就是为了此刻而准备的。
——她忍不了了,要操练蓄养的私兵,再来一次宫变。
说到这个矿。
北坊大火结案时,谢承思把相关人等都摘了出去,长公主受了敲打,偷换铁器的计划落了空,便借题发挥,逼着太子将矿交了公。
——她没有多的武器用,太子也不许有,不能让太子脱离了掌控。
矿没了,武器的需求却还在。
尤其是,谢承思重新站起来了!并且重新执掌禁军了!
威胁近在眼前。
提议造枢表,便是她新想出来的应对招数。
枢表高可通天,以铜铁灌注而成,有足够的空间够她昧下矿藏,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平掉烂账。
等枢表造好,她自炼的铁器也足够了。
到时用火药炸毁枢表,砸死谢承思,禁军群龙无首,公主府的兵马便可趁着混乱,控制皇城,宫变自然就成了。
可惜,她千算万算,还是没算出来,谢承思的耳目,竟然已经到了无所不在的地步了。
事情既然已经败露,只得咬牙切齿地咽下苦果,撤掉火药,再装出一副笑模样,看谢承思领人朝觐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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