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逢上蒋神医来看诊,他终于能抚着长须,面露喜色:“恢复的不错,今天就先不用下针了。只是我为你开的安神药,方子在怀王那里,要记得按时喝。”
降香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一旁的甘松倒是先激动地开了口:“那太好了!岂不是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回来了?”
开心地握着降香的手,又补充道:“我们都可想你了!”
他今日来也是凑巧。
是借着探病的利用,来寻鹦鹉玩。
他是真喜欢这只鹦鹉。
鹦鹉原先养在怀王跟前,他不敢造次。同怀王说话,都不敢说几句,当然不会注意到他的鹦鹉,也当然不懂逗弄鹦鹉的乐趣。
如今在降香这里,见着了鹦鹉的本事,便总借着探病的理由,来找它玩。
没玩多久,便遇上了来诊病的蒋神医。
蒋神医笑啐他:“去去去,你捣什么乱?”
甘松嬉皮笑脸地躲:“我哪里是捣乱,我是真心为降香高兴!对了,怀王殿下呢?殿下今天怎么没来?”
蒋神医下意识地看向降香——她勉强地向他露出一个笑容。
他便知道了,要注意分寸。
推己及人,若他自己遭受与她相同的待遇,他也不愿宣之于口,叫熟人知道。
便斟酌地回答甘松:“怀王有怀王的考虑。他有别的事情要忙。”
甘松听出其中不对劲,有些担心降香,便多问了一句:“殿下,他还在生气吗?”
蒋神医被他问得尴尬不已,只得不耐烦地敷衍:“我又不是他,我怎么知道?他叫我来,我就来。至于怀王,都说了他有事,腿长在他身上,我只是个大夫,他愿意去哪里,我还能管得着吗?”
甘松眼睛一亮:“是殿下叫你来的?”
蒋神医烦不胜烦:“是是是,你少问两句!怎么比这鹦鹉还聒噪?是跟它待多了,染上了它的坏习惯?人家降香娘子,怎么就没有?”
不远处的鹦鹉,听见有人说它的坏话,立刻就不愿意了:“胡说!放屁!胡说!放屁!胡说!放屁!”
它这样一闹,打断了甘松问到底的架势。
正巧,降香也不想他再多问,便走到鹦鹉架子旁边,佯装教训它,其实是转移话题:“嘘——不许说脏话。要讲礼貌。”
鹦鹉抖了抖翅膀,小眼睛一闭,油盐不进:“要你管!要你管!要你管!”
蒋神医显然被吸引住了,也凑过来逗弄鹦鹉:“你这个小家伙,脾气还挺大?”
鹦鹉认出他,就是骂它的人,一爪子抓在他的手背上:“你骂我,快走开!你骂我,快走开!你骂我,快走开!”
到了这时,很显然,甘松再不能把话题拉回怀王了。
降香松了一口气,不露痕迹地向后让了让。
甘松能来,能和她说说话,帮她转移注意力,她很高兴。
她其实盼着他来。
但又怕他提到,那些她害怕面对的东西。
她害怕甘松他们知道真相,失望而去。
他们会和怀王一样怨恨自己。
她不想。
可前些年害得怀王行走不能,她还能神色如常地伺候。
现在是怎么了?
面对甘松,她应该游刃有余呀!
不,应该是说,她现在已经不能理解,自己那几年究竟是如何过来的。
何谈继续游刃有余?
她袖子里揣着一面小铜镜,是鹦鹉喜欢的玩具。她用镜子折下日光,光斑投在影壁花墙上,它便会翻下架子,蹦着去追。
光斑照得高了,它才不情不愿地张开翅膀,扑腾着飞起来。
倘使它追不到,便会张嘴指责她:“笨蛋!笨蛋!笨蛋!”从来不反思自己。
没错,她确实是笨蛋。
若是将镜子掏出来照一照,照见的定然是满脸的心虚,以及恐惧。
哪里还能像原先那般,藏得那样不露痕迹。
降香丧气地坐在一旁,不想打扰蒋神医与甘松逗弄鹦鹉。
正在她胡思乱想之际,甘松又跑来问她:
“今天缬草事闲,我想请他来玩。我们打双陆,让他来点筹。我本来是想和蒋神医一道玩的,可刚才他说,下午还要去瞧病,不能久留,我们就缺了一个人。不知你愿不愿意?”
兴冲冲的样子,明显是想让降香开心一些。
他以为她还在为殿下不来,而感到忧愁。
不敢再戳她痛处,直接提怀王的大名,便建议要一道玩博戏。
降香点头同意:“好的,人多热闹嘛。”
甘松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很快,他又带着缬草回来了。
蒋神医却还没走。
甘松催他,他反而说:“我先看你们玩一盘再走。”兴致勃勃。
新来的那位哑女,在院中的石桌上,为四人摆好了棋盘。
降香执黑马,甘松执白马。
甘松的手气差,骰子掷下去,本想着趁降香身体虚弱,脑子转不动,先锤下几只黑马,结果不仅小算盘落了空,自己的白马还赔进去不少。
惹得缬草与蒋神医嘘声不断。
降香也忍不住抿嘴笑:“运气而已。”
“嘘什么呢?”有突兀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沉沉冷冷的,与此刻欢笑的氛围丝毫不相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