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给她找个大夫。不,还是叫蒋神医来一趟。”
他开口,吩咐身旁候着的哑侍。
哑侍沉默地行过一礼,领命而去。
哑侍行事谨慎,又口不能言,到了蒋神医的宅邸,只给他递了一张字条。
字条上书曰:蒋神医随我来,怀王殿下有请。只请蒋神医一人。
直弄得蒋神医云里雾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怀王这又是在唱哪一出?怎么又神神秘秘的。
上次来讨药,这次又只请他一人。
难道是他腿不舒服,却不想让旁人察觉,要请他再去看看?
虽揣着一肚子疑惑,但他人还是来了。
“你不是说,你那药,除了让人浑身发软,没有别的坏处?还说过,最多让人嗜睡一些?”
谢承思抓着蒋神医的手,将他拉到降香床前。
她没再躺在地上了——谢承思把她抱上了床,还帮她收拾了一番。
“是没有啊,我没骗你啊……”没见着人时,蒋神医还有心思同谢承思争辩。
直到他看到降香的样子。
他大惊失色。
她的后脑勺端端正正地摆在长枕上。枕上绣着鸳鸯。
锦被拉到下巴,平整地盖住了她整个身子。
脸色苍白,嘴唇也发白,白得几乎和面颊同色。下垂的眼角上缀着长长的睫毛,显得更加下垂了,带着些苦相。
像是传闻中受了冤屈,命若浮萍的可怜女鬼,被人重新装殓了起来。
蒋神医不合时宜地想。
不由得胆战心惊地看向谢承思,抖着嘴唇发问:“你你你你、你把她怎么了?要我医她?你找我讨去的药,是不是给她喝了?”
一连说了好几个你,才将舌头捋直。
“你医就是了,别问那么多废话。”谢承思的回答里,是掩不住的烦躁。
蒋神医不再多言。
长长地叹了口气,规规矩矩地为降香诊脉。
“她身上没病。我说过了,药没毒。你该相信我的医术。单从毒来讲,你腿上残留的毒,倒是更严重一些。”
蒋神医松开手,转过头对谢承思说。
“那怎么会晕倒?难道是她故意绝食?饿成这样的?可我收到消息,说她吃睡一切如常。”谢承思烦躁更甚。
“没有,应当也没有绝食。是心疾,忧思过重,心生怖惧,以至于五感封闭,心智混沌。你不能总把她困在这里。”蒋神医环视四周,话中意有所指。
他早发现了这间房里封死的门窗。
漆黑一片,不辨日夜,可不是人该常待的地方。
降香娘子与怀王之间,究竟生了什么嫌隙,非要他这么对她?
谢承思却装听不懂:“你先把她弄醒。”
蒋神医又叹气:“好吧,好吧。”
他从随身携带的药箧里,掏出一大排银针,找准了穴位,为降香施针。
屋中点上了降真香——降香的名字正来源于此。
烟气化作细细的白线,蜿蜒而上,甘中带辛,辛中带苦,气味幽沉。
是扶乩醮星,通真引鹤之香。
然而,香当然不可能引来仙鹤。
只是静静地堆在香炉里燃烧,为室内增添几丝聊胜于无的暖意。
待香末燃去一多半,蒋神医也施针结束了。
降香悠悠醒转。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谢承思放大的脸。
她的呼吸骤然急促了起来,猛地向后缩去,蜷起身子抱住了自己。
眼睛紧紧闭上,又一下睁开,重复了好几次。
原本平整展开,搭在她身上的锦被,被拉扯得皱了起来,又被她一脚蹬开,胡乱地堆在一边。
她害怕他。
两次都没答上他的问题。
却受了两次折磨。
她不敢多期待了,但畏惧始终萦绕心中。
谢承思见她醒了,挥挥手,无声地示意蒋神医离开。
蒋神医走前,看降香现在的样子,明显不太正常,不禁要提醒谢承思:“你得注意一点,她之后不能受刺激,人也要慢慢将养。药就别喝了。”
谢承思瞥了他一眼,不说话。
此刻,降香需要独自面对谢承思了。
她往床里多缩了缩。
又觉得自己应该更有勇气一些。
前两次失败了,这次万一能成功呢?
她只能依靠他。
于是开口,说出她在黑暗里,默诵过千百遍的答案:“我不想走,我不想离开,我答对了吗?”
谢承思深深地看着她。
许久。
终于出声:“对了。”
降香如同死牢里数着日子,等待问斩的囚徒,突然得到了大赦天下的消息。
又像是刚被捕上岸的鱼,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
脚上的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对了!对了!我可以出去了!对不对!”她激动地凑近谢承思身边,抓住他的双手摇晃。
谢承思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想出去?可以。”
“谢谢殿下!谢谢殿下!谢谢殿下!谢谢……”降香口中念念有词,踉跄着下床,跪在地上,不住地向着他磕头。
谢承思扯着她脚上的锁链,不紧不慢地将她扯得站了起来。
又一把将她推回床上:
“你若是敢不听话,私自与人联系,我不介意让大家都看清楚你的真面目——来自长公主府的叛徒,害我伤腿的罪魁祸首。你猜猜看,他们知道了,会怎么想你?还愿不愿意理你?”
低低柔柔,像是情人之间的絮语。
“不!不要!不要!”降香用力地摇头,尖声呐喊。头发摇得散乱,发丝全蒙在脸上。
脚上的锁链声似乎越来越大,像是呼啸的巨浪,盖住周遭所有的声音。
谢承思的话语远去了,她只能放声喊出来,才能不让自己也被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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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又休息,不更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