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已经在路上行过四天。
按着这样的速度,再有一日光景,便可顺利抵达曲州。
可天不遂人意。
约莫到了辰时,天上忽然下起了大雨。
雨势凶猛,使本就不好走的路,被雨水糊得湿滑泥泞。
稍有不慎,马车的轮子就要陷进去。
雨点劈里啪啦地砸在地上,溅起阵阵水雾,水雾里混着泥灰,使前方的道路,渐渐笼罩在灰蒙蒙的一片之中。
驾车的甘松,虽坐在车盖之下,但仍免不了被从左右落进来的雨珠,打湿了衣裳。
赶路是再赶不得了。
曲州当然也去不成。
甘松环顾四周,看见路边生着一株高大苍翠的栾树。便将马车赶了过去。马拴在树干上,车停在树冠下避雨。
隔着车帘,他拱手向谢承思请示:“殿下,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停不了,保不齐要下到天黑。属下以为,最好是让我先去前面探查一番,看看可有投宿的人家。”
谢承思:“可。”
“殿下便在此处稍候。”
得了怀王的首肯,甘松从车架上抽出一把伞,转身往雨里去了。
殿下虽双腿有恙,但车里还有降香照看着。甘松与她曾经是同僚,知道她身手不错,不至于让殿下遇险。因而走得十分放心。
此时,车里的降香正取了火折子,放在嘴边吹了吹。
她要将熏笼生起来。阴雨湿冷,殿下的腿受不住,点上香,用热气熏着,他能好受些。
而谢承思还是倚靠在车里的箱笼上,无知无觉的两条小腿,大剌剌地直伸着,等着人伺候。
还打开了降香备好的糕饼盒,拈着自己喜欢的吃。
用过两个,他又嫌口干,不知从哪里扒拉出一只水囊,解开塞子正欲入口。
“殿下使不得!”降香余光瞟见谢承思要喝水,连忙伸手夺。
谢承思不满,拽着水囊往自己身前收:“抢什么抢?水都被你抢洒了!”
降香臂力远不如他,见夺不过,只得无奈道:“天气寒凉,雨又这般大,殿下该喝些热的。凉水对身体有碍。”
谢承思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手。
降香知道了殿下要喝水,便另生了一只小炉子,找出一把精巧的黄铜茶壶,将水灌进去,再架在炉子上煮。
铜壶也是西域货。壶身上鎏刻着繁复的纹样,一共是十二幅图,讲述了十二个波斯人的故事。壶盖上镶着一圈宝石,打磨得光可鉴人。
她知道,殿下喜欢这些特别的小玩意,故而在前日里,离开王府去东宫前,便将它随身带上了。免得殿下当真借住在东宫里,想用却没得用。
不过,在东宫里没用上,如今在路上,却用上了。
待壶中的水微微滚起来,降香揭开壶盖,依次向里面投入山楂、红枣、姜片、冰糖等各种茶料。
香甜的味道顺着壶嘴蒸腾起的水雾,悠悠飘了出来。
降香提起弧形的壶柄,斟满了一盏茶,递给谢承思:“殿下请用。”
谢承思接过,喝去一半,把茶盏还给降香:“不喝了。”
车厢本就不大,又被三只箱笼占去了位置,没有合适的地方搁放茶盏。降香无法,只得端起谢承思剩下的一半茶汤,灌进自己肚子里。
为不惹他厌烦,她专在茶盏边缘,选了他没碰过的另一边,小心翼翼地将嘴唇挨上去。饮尽后,她又从袖中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把她嘴巴沾过的地方,仔细擦拭了一遍。
要尽量少触着殿下的东西,她提醒自己。
谢承思看着她的动作,不知为何,有些不高兴了,出声抱怨:“擦什么擦,再来一盏!”
“好的,殿下。”降香又为他斟了一盏新茶。
谢承思又只喝了一半:“你喝完!”
降香听话地接过。
不过这回,在擦拭之前,她知道先问了:“殿下可还要再用?”
“用什么用?你当我是水桶?”
降香被他弄得手足无措,实在揣摩不明白他的心思。索性按着自己的想法继续问:“那殿下还允奴婢擦拭吗?”
她确实苦恼。殿下不喝了,也不许她擦茶盏,可里头还残着茶底,还带着糖,淋淋沥沥,黏黏糊糊,不擦要如何收拾?
“这是擦不擦的问题吗?你根本不明白!”谢承思怒瞪她。
“殿下的吩咐,奴婢都会听的。”降香无辜地与他对视,十分真诚。
谢承思转过脸:“算了。你自便。”
算了算了,她就是这么一根筋,向人献殷勤,除了百依百顺,什么都不知道。指望她懂得多些,不如指望太阳打西边出来。
他的脸红了,不知是因生气,还是别的缘故。
又过了有一个多时辰,甘松终于探路回来了。
外间的大雨,仍未有变小的迹象。
甘松的身上处处挂着草叶,袍脚,鞋底,袖口全沾了泥,鬓角处还滴着水。他将伞缘稍稍向外倾斜,伞面上积着的大片雨水,便全泼泻在地,溅起不小的水花,使他本就透湿的鞋面,更湿了一层。鞋上的泥巴,也往上更沁了沁。
“殿下,不远处有座山,往山中走二里,有座村庄。”甘松站在车窗下,微微躬着身子,向车内禀报道。
“离曲州还有多远?”谢承思问。
“属下查过舆图,驾车再有两个时辰,便可至曲州城下。”甘松答。
“哦?此处可是在蒙县地界?”谢承思又问。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