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降香敛袖福身。
“我听闻,二郎一直让你侍奉左右?”长公主又问。
降香求助地看向谢承思,他却别过眼睛,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他还在生气,只是勉强不追究了,当然不会帮自己。降香一望便知。
无法,她只能按着自己的想法,老老实实答:“大部分时候是。”
话说得干巴巴,里面全是忐忑。
根本不确定这么说,到底合不合适。
毕竟她也知道,自己总会说些不该说的话。此时既没有同僚提点,也没有怀王殿下的吩咐。
全由着她发挥,当然会怕。
长公主看上去并不计较:“我记得你原是我府上的奴婢?”
降香又老老实实答,将自己的家底全抖搂了出来,生怕有说漏的地方:“是。奴婢原是公主府上的人。年幼失怙,承蒙公主怜惜,教养长到十六,随公主贺殿下出阁开府之礼,一道入的王府。”
“那很早了。二郎自小被教养在宫中的鸿永阁,出阁时,先帝不过刚登基。到如今,先帝竟早已登仙而去。”
“我年纪大,很多事都记不真切了,还需你们年轻人多提醒才是。”
长公主感慨。
“是,是。”降香附和。她觉得这时应该附和。
“二郎身上不便,你照顾他的起居,定要照顾仔细了。更要记得,莫使他纠结多思,郁沉于心。你既是我公主府的旧人,更该有我公主府的规矩。”长公主敲打降香。
“是,是。”降香还是觉得这时应该附和。确切地说,只能附和。
长公主笑了:“你这孩子,真是。”
她拉起降香的手,拔下发间的一支金钗,放在她的手心中:“拿去玩。”
“多谢长公主。”降香规矩地躬身行礼。
“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怎么动不动就行礼,这么重规矩。年轻人活泼点好,可别同我这老婆子一般,暮气沉沉的。”长公主又笑。
“公主说的是。”降香被她这样一说,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是该行礼,还是不该行礼。
她又拿余光偷偷瞥谢承思。见他脸色如常,便大着胆子站着了。
虽然,她的站姿,与她的声音一样愣。
“好了,再留你说话,二郎该等烦了。你随着二郎去吧。”最后,长公主慈和地挥挥手。
回怀王府的路上,降香搀着谢承思上了马车。
他并未在公主的别庄之中,把脏了的衣服换下来。
这使降香须要在马车里,服侍他更衣。
怀王所乘的这驾马车十分宽敞,甚至用屏风隔出了更衣用的里间。
降香很有些不解。
怀王殿下素来爱洁,晨起要沐浴,就寝时还要沐浴,一天恨不得换三套衣服。
如何忍得了这些脏污?
她原以为,但凡一滴泥点子沾到他衣服上,他都会浑身瘙痒,坐卧难安。
“发什么呆,快帮我更衣!”谢承思见降香走神,出声催促道。
“是奴婢的疏忽,殿下。此处不能沐浴,请殿下忍忍。”降香告罪,生怕又在哪里惹了他不快。
若再向早晨那样被赶出去,殿下可就要光着身子了。
他自从伤了腿,大事小事都习惯让降香服侍。这使降香总怀疑他是否能够自理。
她手执一只长颈的水壶,正用壶里的净水打湿巾帕,为谢承思擦身。
水壶造型奇特,通身以白锡打造,是从西域番人那里传来的稀奇货。不值钱,但谢承思素来喜欢收集这些小玩意。
“忍忍?我当然知道要忍。我都和姑母告辞了,怎么能再借她那里沐浴?而且那别庄里的宾客,鱼龙混杂,我一个瘫子,呆在那里干嘛?惹人笑话吗?还是趁早回去为上,不沐浴便不沐浴吧。”
巾帕浸了水更加柔软,拂在背上,凉爽湿润,使谢承思舒服地眯上了眼睛。
对着降香的态度,也平和了许多。只是皱起眉头,嘟嘟囔囔地抱怨起来。
“我胸口和大腿上泼了汤水,右边的膝盖和肩膀摔在地上擦到了,这些地方要注意。你不随我赴宴,害得我受伤。不知道我伤在哪里,还要我告诉你。”他甚至开始指使降香,教她如何为他擦身。
“好的,殿下。”降香自然无有不应。
“擦完了记得给我按腿。”
“我腿虽然残废了,但看上去绝不能丑。”
降香褪去谢承思的绫裤,他的两条腿便显露了出来。
肌肤白皙莹润,大腿健壮而有力。
唯有毒力淤积的一双小腿,因常年不动而变得消瘦纤细。便是如此,也能看出曾经修长笔直,线条紧实的模样。
紫红的淤毒因着谢承思坚持要人按摩,淡淡地分布在整个小腿上。使它们泛着不正常的颜色,却不如何可怖。
至于腿上为何要按摩,则是宫中太医研究出来的,缓解毒性深入的方法。
当年,太医院诸人翻遍典籍,最后告诉谢承思,他们力有不逮,难以回天,不知这毒从何而来,又如何解毒。
“殿下恕罪。”白发苍苍的院首跪在谢承思脚边,胆战心惊地求他饶命。
而谢承思却并不滥杀。
他甚至很冷静地追问:“治不了也罢。只是这淤毒太丑,我不喜欢,可否有解决之法?”
院首答:“有,殿下可使人时时按摩疏通。而且,把淤毒揉开了,活络经脉,也能暂缓毒性,以待解药。”
谢承思点头:“不丑就行。”
仿佛对自己的伤残毫不在意,只在乎美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