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是什么时候老去的?
待姜宜君长大,他莫不是要老得双目浑浊、满脸皱纹?想到这种可能,他禁不住拧起眉心。一抬眼,瞥见眉间褶皱,他又下意识抻平双眼。
真是做作可笑。
蓄青清楚地知道,凭他的能力,他若是追求美,只需要逼迫他人为美丽而劳苦伤神,自己则是欣赏即可。
就算他垂垂老矣,姜宜君仍鲜妍年少,他也完全可以将她牢牢攥在手中。而世俗的闲言碎语,往往也只会落在无能为力的姜宜君身上。
道理如此,他却变得无法忽视自己与她的“不相配”。
如果没有唐嵶川,蓄青或许仍不会产生这样的危机感,但偏偏他出现了,还如此年轻俊美,即便弱小无能,仍凭此完完全全地吸引着姜宜君的视线。
他们从年龄到容貌的契合,将这份“不相配”放大到了极致,到了令人无法忍受的地步。
恰逢此时,清凌凌的笑声自不远处传来,蓄青放下帷帽,转而看向了不远处嬉闹的少女。
“牛牛,坐好别动啊——诶,我都说了别动了!”
被任薇簪了满头的花花草草,还动辄被她拽住颈套折磨,唐嵶川心中不耐又厌烦,可他腕骨被钻穿,双脚被扣住,嘴巴亦被完全堵住,连言语都不能,根本没法对她做些什么,只能任其所为。
与他过去所遭受的痛苦相比,现下的屈辱不值一提,他甚至对她的幼稚感到失望。分明已经拥有决定一个人生杀予夺的权力,她却只知道拿他取乐,实在是愚蠢又天真。
“我可是在给你梳妆打扮,你别老瞪着我啊。”
“嗯……还挺适合你。”
任薇扶着他的头上下端详片刻,满意地点点头,又把他拽到园中的池塘边,指着他的倒影憋笑道:
“你看,是不是很独特,很漂亮?”
任薇口中的独特漂亮就是把他的头发折腾得像个鸡窝,深深浅浅插满了各色草木,还混杂些枯枝烂叶;眼睛周围也被她用木炭涂得一片焦黑,犹如凡世戏曲中的丑角。
……
低劣的作弄。
唐嵶川知道她想看到自己气急败坏的模样,他便偏不如她的意。
他闭上眼,神色平静。
果不其然,任薇发出一声不满的轻哼。
然而心中还未来得及冷笑,膝上乍然一痛,他下意识跪倒在地——任薇居然直接两指撑开了他的眼皮。
“牛牛,我可没让你闭眼。”她笑道。
视线齐平,唐嵶川被迫与她对视。离得这样近,他甚至能在任薇剔透的眼珠上看见自己的脸。
在唐嵶川看来,任薇只能称得上清秀,便是没有灵魂的魔族中,也不乏此等平庸颜色。
只是她的眼睛,或者说这双眼中透出的鲜活生命力,如灼灼春晖,悠悠秋水,为她额外增添了几分刚柔并济、百折不挠的魅力。
他不愿对她产生分毫好感,想也不想就要撇过头,却忘了颈上仍戴着枷锁,任薇只是轻轻一扯,他就不得不与她脸贴脸。
任薇眨了眨眼,“你躲什么呢?我又不会吃了你。”
面上传来她眼睫拂过的细微痒意,唐嵶川心中说不上来的烦躁。可他每躲开一毫,她便追上一厘,穷追不舍。
眼见着他们越靠越近,蓄青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宜君,可要随我去见客?”他微微歪过头,朝她伸出了手。
任薇并没有握住蓄青的手,他也难得没有将她抱在臂弯中。二人并行,一时无话,陷入了寂静之中。
这两日蓄青没有来找她,却时常站在不远处窥视着,眼色晦暗。再佐之一片狼藉的庭院,不难推测他心态上的激烈变化。
虽不是任薇有意为之,但她也乐见其成。
况且蓄青越是动摇迷乱,对她就越是有利。
果不其然,率先开口的依旧是蓄青。他姿态轻松,仿佛只是不经意提起,“连会客都要带着他,看来宜君对他当真是喜爱非常。”
任薇并不了解他心中的百转千回,更不知晓他为此而对自己的容貌产生了疑虑,她同样漫不经心,随口道:
“他这么漂亮,我自然愿意他常伴身侧。”
又是一阵莫名的沉默,任薇抬起头,正对上蓄青幽暗的目光。两枚漆黑眼瞳如墓地磷火,摇曳着妖异光芒,直勾勾地盯着她,令人毛骨悚然。
“若是有比他更美的人出现,你便要移情别恋了?”
这类酸话通常是雄竞的前奏,任薇对此习以为常,但面对蓄青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精神病,她也无法笃定他是因感情而生了妒意,于是她同样不偏不倚地对视回去:
“那也不一定,牛牛很合我心意。”
像是怕蓄青追问,她侧过头,露出一份恰到好处的腼腆笑意,“对了,牛牛是我给他取的名字。”
周游天下,蓄青取了数不清的化名,可这并不代表他忽视姓名的含义,恰恰相反,他对此很是重视,每个名字都悉心推敲,反复斟酌。
对于皈依佛教之人,名号更是莫如再造。“空蝉”一号,便是他师父所取。
她大概并没有为“牛牛”这个粗糙的名字赋予任何深意,只是兴致来了,随性一叫。
可蓄青还是有些不舒服。
像是潜伏在心底的种子,因为一点一滴的雨水而不断生长蔓延,渐渐占据了不可忽视的位置。
姜宜君是他的,自然应该一切都属于他。
“他有名字,名为唐嵶川。”蓄青收回目光,直视前方:“姓名于人,如根系于树木,你莫要借此戏耍他。”
这番话称得上是正义凛然,以至于任薇都有些不敢相信,这居然是从蓄青口中说出的话。
“原来他叫唐嵶川啊,名字真好听,那牛牛就当做他的小名吧。”
任薇佯装惊讶,随后回过头看向身后垮着脸的唐嵶川,噘着嘴逗狗似的“啧啧”了两声,“怎么样呀,牛牛?”
唐嵶川自然是不想应声,也无法应声,他垂下眼,心中却暗自思索起了任薇与蓄青的关系。
他本以为这二人是父女,可今日蓄青的态度实在是古怪,比起父亲,他言辞眼神间隐隐的尖酸敌意,倒更像是失了宠的情人。
三人保持这诡异的气氛一直行至前厅,瞥见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时,任薇瞬间绷紧了神经。
“抱歉,让仙尊久等了。”
在蓄青并无多大诚意的歉语中,来人转过身,正是忘尘仙尊。
他一袭白衣,眉目清冷,视线也如清晨薄雾,带着丝丝凉意,只是自任薇和唐嵶川脸上略一扫过,便转回了蓄青脸上。
“无碍,是我等叨扰了。”
“这位是?”
“我的弟子,肖敏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