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照片上所看到的一致,项东的确长了一张看不出年龄的脸。脸型微长,眉清目秀,头发浓密乌黑,刚才与他握手的时候,他的手掌绵软,显然很少做家务。
——这是一个没有经历过多少生活磨难与风霜的男人。同样,他也是婚姻的受益者。
想来也是,钱家在珠市传动机械厂很有背景,钱艳艳的父亲是厂里唯一一个八级钳工,为人热情善良,带出来的徒弟遍布全省,很有声望。钱艳艳的两个哥哥也是得益于父亲的福荫,在厂里当上了领导。
钱艳艳虽然是家中老小,家里宠爱万分,但并不娇惯,她做事利索能干,厨艺出众,尽心尽力照顾项东与儿子。因此项东才能游刃有余地奔职称、奔事业,评上高工、当上科长,住着厂里分的、装修舒适的三房一厅,还能腾出时间来出出轨。
项东唇薄而无棱,唇角微微向下,不笑的时候给人一种淡情寡义的感觉。
他说话的音调很平稳,有些刻意。
提到钱艳艳的名字时,项东的瞳孔微缩,这代表厌恶。
——诚如闵成河所言,项东嫌弃钱艳艳。
这真是一种悲哀。
明明项东是婚姻的得益者,明明项东能够有今天,与钱家人的帮助分不开,但他却看不上钱艳艳。
相识、结婚十余年,项东并不爱钱艳艳。
但是,赵向晚并没有听到项东的心声。
这是一个心机深沉的男人,不会轻易在人前展露内心。
霍泽问的问题并不尖锐,项东回答的时候没有什么负担。
“艳艳被杀,我也很难过。()”
“()”
“你们查出什么了吗?凶手是不是闵成河?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闵成河是艳艳的师弟,是我岳父的高徒,平时艳艳要是有什么事,只要打个招呼他就会过来帮忙,谁知道……唉!”
钱民强听项东回答得滴水不漏,最后还不忘往闵成河身上泼脏水,内心的愤怒实在压抑不住:“项东!你说话要凭良心。闵成河这个人老实本分,就像我弟弟一样,怎么可能杀艳艳?倒是你,饱暖思□□,谁知道有什么龌龊心思!”
项东长叹一声。
“二哥,你们对闵成河那么维护,我能够理解,其实我也不愿意相信是他干的。艳艳去世大家心里都很难过,但是……咱们一家人能不能不要这样你怪我、我怪你?于事无补,反而亲者痛、仇者快。
我能够有什么龌龊心思呢?我和艳艳夫妻十四年,我们俩一点一点把家建设起来,我对她的情感难道你不知道吗?我在珠市没有其他亲人,二哥、大哥,你们就是我最亲近的亲人。现在警察同志既然找上门来,我们应该劲往一处使,为警察提供更多的破案线索,早日把凶手缉拿归案,对不对?”
说得真好。
如果不是有闵成河的直觉,如果不是知道项东出轨,大家都得被项东的话语感动。
钱民强此刻早就认定了是项东杀人,哪里肯在这里听他花言巧语。他厉声喝斥道:“项东!你告诉警察,是不是在外面有了人,所以想害死艳艳?”
霍灼看了赵向晚一眼。
【让钱民强这样直接喊破,行不行?会不会影响到你的审讯?】
赵向晚轻轻摆了摆手,用嘴型说了句:没事。
俗话说得好,乱拳打死老师傅,就让钱民强亲自上阵,看能不能激得项东吐露一星半点的心声。
项东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二哥,你是不是受到的刺激太大?我怎么可能害死艳艳,她是我的结发妻子,是承嗣的亲生妈妈!”
项东抬眸看向霍灼,平静的面容终于有了裂缝,心声也随之泄露。
【警察怀疑我?】
【我有不在场证据……】
【他们没有证据。】
听到这里,赵向晚目光低垂,就是他!就是项东干的!
但是,没有证据。
当务之急是寻找证据。
钱民强不是警察,他才不管什么证据不证据,霍地站起,上前就是一拳头。
“哐——”
项东被这一拳砸得向后一仰,半边脸颊赫然青紫起来。
“二哥!”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钱民强
() ,捂住脸叫了起来,“你打我做什么?我说了,不是我干的!”
钱民强把今天的愤怒尽数化成了这一拳,大骂道:“我管是不是你干的!老子就是想打你。我们那么信任你,把艳艳嫁给你,她为你生儿子、打理内务、给你买衣服、鞋子,把你打扮得跟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一样时髦,可是你呢?你是怎么对她的?你把艳艳还给我,你赔我妹妹!”
这么大的动静,惊动了行政楼的人。
技术科科长办公室的门口,站了一堆人。看到钱民强打项东,都觉得解气,悄悄议论起来。
“该打!”
“自己的老婆被害了,还每天穿得这么精致来上班,看着跟没事人一样。”
“钱艳艳可惜了,嫁了个没心的男人。”
“以后啊,女人都要对自己好一点,别把男人当成宝。”
面对这些火辣辣的目光,项东的脸胀得通红,紧闭的心门也再次开了一条缝。
【只知道埋头做家务!】
【钱家人,强势、厉害,沾上就甩不脱。】
【滚啊!都给我死!】
项东的内心,深藏着对钱家人的憎恨。
这是他最黑暗的一面,绝不轻易示人。
是时候出击了!
赵向晚缓缓站了起来。
她的腰杆挺得很直,双手握拳,目光锐利无比。
“项东,你家庭条件怎么样?”
项东看着赵向晚,没有马上回话。
被钱民强打、被同事议论,项东此刻内心不再平静,面对警察的询问,他的态度也开始不配合。
“你是谁?”
项东不喜欢赵向晚的眼神。
霍灼在一旁没好气地说:“你不要管她是谁,好好回答她的问题!”
项东这才耐着性子说话:“这位警官同志,你说的家庭条件,到底指的是什么?”
赵向晚说:“我听说,你父亲是小县城毛巾厂的工人,母亲是家庭主妇,家里有五个孩子,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你是老二,对吗?”
项东深吸一口气:“是啊,怎么了?”
赵向晚斜了他一眼。
这一眼透着浓浓的鄙夷,令项东眉头一跳、胸口发闷。
赵向晚说:“在小县城里,这样的家庭条件,算是很糟糕吧?毛巾厂住宿条件有限,一家七口人挤在小屋子,转个身都困难。父亲一个人拿工资,养活七口人,吃得饱吗?”
童年时光涌上心头,项东牙槽紧咬。
拥挤的卧室、三兄弟睡一张床,每天都能闻到脚臭味,半大的小子,胃口像无底洞一样,他永远都吃不饱,只有读书才能让他暂时忘记饥饿。
后来知青下乡,项东想着去农村好歹还能吃口饱饭,所以,他主动报了名。
可是,农村劳作的艰辛,是他预想不到的。
住的是牛棚,喝的是塘水,吃的是红薯,永远有做不完的劳动,锄地、割草、种水稻、收水稻、种红薯……后背烤得脱皮、手上打起血泡,全身酸痛,这样的苦,他再也不想吃。
好不容易1977年高考恢复,项东顺利考上大学。
分配到珠市传动机械厂,遇到钱艳艳,看到她欣赏的目光,听说她父亲是厂里唯一一个八级钳工,项东知道改变命运的机会到了。
他永远都不想再过以前的那些日子。
赵向晚的话语还在继续:“娶钱艳艳,在传动机械厂里有了钱家当靠山,你的日子越过越好了吧?”
一句话,似钢针一般,刺痛项东那自尊又自卑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