惩戒堂丁零当啷了整整一夜。
夙寒声累了两日,枯枝团团围住他,睡得昏天暗地。他的梦境向来都十分单一,不是被无头鬼追得呜嗷喊叫,就是在无间狱和崇珏厮混。
如今无头鬼的心魔已破,夙寒声本以为又要在梦里被弄得乱七八糟,但迷迷糊糊间只觉得好似深处温暖的花苞中。
四周一阵寂静,淡色花瓣合拢。夙寒声好似又回到秘境中变成巴掌大的感觉,身处一朵花中也辽阔如瀚海。
花香腻人,夙寒声浑浑噩噩往前走,耳畔死寂悄无声息被一阵古怪的声音击碎。——好像是锁链相撞的声响。
夙寒声不明所以,迈着沉重的步伐缓慢往前。
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粘住,垂头一瞥,地面一层层好似树脂的东西挣扎着化为一双双古怪狰狞的手,死死扣住他的脚腕,似乎想将他拖到底。
……让那双眼睛变成真正的琥珀。
夙寒声眉头紧皱,拼命扑腾着想要逃走,脚下却越陷越深,不过几步便淹没腰腹。"崇……崇珏!"
脱口而出这个名字后,夙寒声当即愣住了。崇珏他为何会唤崇珏的名字?
突然,有个声音在耳畔轻笑一声。"有意思,夙玄临之子竟然认贼作父?"
夙寒声一怔,迷茫抬头看去。空无一人的虚空中好似出现蜃景般,涟漪微微荡漾,陡然出现一个男人。
数道繁琐的符纹漂浮虚空,那人犹如将墨汁淋漓的书卷穿在身上,衣袖、裾袍上皆是水墨而写的字,裾袍乌发翻飞,凌乱发间草草用几支还在滴着墨汁的笔挽起。
——不知是不是在梦中缘故,夙寒声歪着脑袋看了半晌,竟然半个字都不识得。
男人身上好像绑缚着雪白的骨链,连面容都戴着十三骨链垂曳而下,挡住半张脸,只隐约可见那双……
琥珀色的眼瞳。
夙寒声和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神对视许久,才道: “你是谁?”
男人举手投足间皆是学不来的尊贵,他似笑非笑缓步而来,身上断裂的骨链叮当作响,好似曲调般清脆悦耳。
男人身形高挑,若隐若现的面容带着邪嵬的阴冷,居高临下掐住夙寒声的下巴,像是打量一样死物似的,眼神带着寒光。
"和夙玄临真像,真是一张令人厌恶的脸。"
夙寒声仰着头被他随意摆弄,听到他提夙玄临,眉头轻轻一蹙。
他下意识想要反抗,却后知后觉脚下的树脂已悄无声息攀上全身,将瘦弱身躯包裹着固定原地,像是挣脱不掉的蝴蝶,用尽全力也无法动一根手指。
蜜色的树脂化为无数双手顺着夙寒声的脖子缓缓往上爬。男人漠然和他对视,修长的五指缓缓顺着脸颊往上抚,最后悄无声息停留在夙寒声的眼尾。
两双相同的琥珀眼瞳对视,男人冰冷的眼眸沉默许久,像是在透过这双眼睛在看消逝在时光长河的另一个人。
许久后,他突然俯下身,直勾勾盯着琥珀眼瞳,十三骨链下隐约瞧见他勾唇露出个古怪的笑,“我将这双眼睛挖出来做成真正的琥珀,她……就能一直、一直在我身边,就连生死也无法将我们分开了。"
夙寒声蹙眉。
这是什么品种的疯子?她?他?又是谁?
许是知晓这是梦境,夙寒声哪怕要被树脂活吞了也不觉得畏惧,只是觉得自己做了个什么乱七八糟的梦,还不如再无间狱被崇珏各种折腾呢。
男人的手突然一按夙寒声的眼睛,疼得他没忍住痛呼一声。"嘶……"
那疼痛太真实了,夙寒声愣了好半晌,才隐约觉得这似乎并不是寻常的梦,又联想到睡之前见到的古怪花苞,眉头逐渐皱紧。
伴生树是从秘境中带出来什么脏东西了吗?
“脏东西”似乎真的打算将夙寒声的眼睛挖出来,覆在夙寒声眼尾的五指一点点用力。夙寒声还未来得及心生恐惧,却听一道梵音犹如从天边而来,将四周包裹的花苞震碎成粉色飘絮,轰然响彻耳畔。
男人的手当即化为齑粉,他的眼眸缓慢睁大,像是被人强行夺取最重要的东西,挣扎着想要朝夙寒声扑来。
"姐……"
话还未说完,整个人遽尔被梵音击碎。夙寒声猛地睁开眼睛从古怪的梦境中清醒。
四周仍然枯枝遍地的床榻,并未有将他做成琥珀的树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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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梦境中那个古怪的男人,夙寒声迷迷瞪瞪看了许久,又一头栽到床上。算了,大难临头,明日再说。
好在睡了个回笼觉并未再梦到那个奇怪男人,又被无间狱的崇珏拉着去厮混到天明。
梦中似乎没有纵欲过度的说法,但夙寒声一觉醒来,总觉得腰腹处也隐约有灼烧之感,想了半天才记起来.…
这几天凤凰骨八成要发作了。
“算了。”夙寒声心想, "听天由命吧。"
和元潜学一学,信那什么所谓的气运,将一切糟心事儿都交给天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沉了也行。
今日有庆功宴,闻道学宫破例放了一日的假。徐南衔早早就用弟子印给他传音,让他来四望斋旁边的演武场玩。
夙寒声回了音后,起身洗漱一番。
伴生树殷勤地为他擦脸,不知是不是夙寒声的错觉,总觉得那古怪的花苞好似涨大半圈。到底是什么东西?
夙寒声围着那枝干转来转去,盘算着要不要找个东西将这花苞剪下来试试看。这时,门被人轻轻敲了下。
"进。"
有人推门而入, "少君晨安。"夙寒声回头,眉头一挑。是乞伏昭。
乞伏昭昨日就听说夙寒声回学宫了,抓耳挠腮想要来瞧一瞧人,但夙寒声连轴跑了半天,乞伏昭愣是没碰上。
他翻来覆去一夜未眠,天一亮就匆匆而来。
瞧见夙寒声的雪发真的变回乌发,就知晓生机已恢复,乞伏昭终于松了口气,面露欢喜之色:"少君身体已无大碍了吗?"
夙寒声点点头,忙朝他招手: "你来得刚好,来瞧瞧这玩意儿是什么。"
乞伏昭赶紧快步上前。
花苞瞧着像是几片玉兰花紧紧包裹着,漂亮又精致,乞伏昭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正要伸手去碰,却被夙寒声制止了。
"别碰,会疼。"
乞伏昭温柔一笑,心想小少君细皮嫩肉,磕碰一下八成都要叫疼,也没放在心上,伸手去碰。
下一瞬,符纹出现,猛地震他一下。乞伏昭: "……
夙
寒声看着又想起昨日的疼痛,龁着牙面露痛色地看他。
"不……"乞伏昭强行将痛呼压下去,绷紧面皮,沉声道, "一点都不疼。"昨天被震得嗷嗷叫的夙寒声登时肃然起敬。
“咳。”乞伏昭道, "瞧着好像是拂戾族的符纹,瞧不太清,要不放在光下仔细瞧瞧?"夙寒声畏光,迟疑好一会才将主干驱使着落到阳光下。
但诡异的是,花苞乍一接触日光,像是遭受重创似的,猛地在原地炸开。夙寒声心口紧跟着传来一阵痛苦,疼得他捂着心口差点踉跄着摔倒。
"唔!"
乞伏昭赶紧扶住他: "少君?!"
那疼痛转瞬即逝,夙寒声喉中隐约有股淡淡的血腥味似乎要涌出来,他皱着眉揉了揉心口,摇头道: “没事。”
片刻后,那消失的花苞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阴凉处的伴生树上。乞伏昭这下不敢再让日光照它了。
夙寒声和乞伏昭蹲在地上绞尽脑汁研究半晌,还是毫无头绪,只好收拾东西去庆功宴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