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方遮天蔽日的伴生树仍在张牙舞爪,可当清风吹过后,那狰狞粗壮的枯枝像是在畏惧什么,游蛇似的簌簌钻回主干。
不过转瞬,几乎遍布半个秘境的伴生树便悉数收回。
崇珏脖颈处隐约渗出些许鲜血,可还未溢开便悄无声息消散。
他垂眸看着方才夙寒声消失的缝隙中,身形飘然欲仙,陡然化为一道雪白流光,朝着深渊落去。
无数深渊将众人纷纷吞下,将所有人送回最初的秘境层中。
本已合为一层的秘境逐渐随着那一道道漆黑裂纹分离开来,伴随着崇珏的那道清风,轻缓地重新化为互相不干涉的十四层秘境。
烂柯境,终于归于平静。
**★
四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有人捂着他的眼睛,将单薄身体困在怀里,低沉的声音轻缓响起。
“……年幼时有应煦宗相护,长大后又有师兄为你遮风挡雨,一朵温室的花儿,如何能在无间狱满是血污的焦土中生长?"
一只手轻轻
抚摸他的侧脸,柔声道: “我是在保护你。”
夙寒声浑身发抖,双手奋力地想将崇珏捂住他眼睛的手扒开,却如蜉蝣撼树,纹丝不动,最后只能力竭地垂下手。
"借、借口。"
崇珏掐着他的下颌,让他微仰着转过头来,微凉的呼吸逐渐靠近,在夙寒声滚烫的唇上轻轻落下一吻: "乖一点,再敢打着逃走的念头……"
随着话音,那只微凉的手顺着满是汗水的小腿一寸寸往下划,大掌温柔握住纤瘦的脚踝。"……我便将你的足骨一寸寸捏碎,让你从今往后只能躺在榻上度过余生。"
无间狱的禁殿中,半空漂浮无数莲花灯,燃烧的蜡油层层叠叠往下堆,好似倒吊着一只只狰狞的猩红巨兽。
烛影交织交缠,恍如密密麻麻的蛛网。
诡谲怪诞的莲花灯下,夙寒声靠在崇珏怀中,因半跪的姿势,赤着的脚踝露出一根锁链,叮当脆响后,又悄无声息消失。
崇珏漫不经心亲着夙寒声带泪的眼尾,动作缱绻温柔,微微侧着头露出脖子上渗着血的牙印。"你知道的,我向来说到做到。"
夙寒声唇间已沾染鲜血,他攀着崇珏的肩仰着头,举目便是头顶无数流着蜡泪的莲花灯,影影绰绰的鬼光萦绕眼前。
"崇珏,你将来……"
耳畔嗡鸣阵阵,夙寒声微微张着唇,勒成窄窄一条的黑稠绑缚在他唇齿间,似乎为了制住他乱咬人的臭毛病。
崇珏轻笑着道: "将来,如何?"
夙寒声攀在崇珏肩上的十指猛地狠狠一抓,许久未剪的指甲将宽阔后背划出一道道血痕。
崇珏“嘶”了声。
夙寒声脾气古怪,从来不爱修剪指甲——究其原因,可能是被崇珏拿着一丈长、还鲜血淋漓的刀,笑意盈盈要帮他修剪指甲的画面给吓着了。
崇珏自作自受,被“猫”狠狠挠了一顿。夙寒声死死咬着口中细窄的黑绸,呜咽着不说话。
崇珏扣着他的后颈,笑着逼问他。"将来如何,就算床第之私的荤.话,也不要只说半句。"
夙寒声许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遽然往前一扑,双手狠狠掐住
崇珏的脖颈,使出吃奶的劲儿死死用力。
他咬着濡湿的黑绸,眼尾潮红,常年恹恹的琥珀眼瞳终于浮现一丝被激怒的戾气,奋力将每一个字都说清楚。
"……将来,你可千万别落到我手里。"
小疯子力道用得太大,崇珏呼吸被截,素白脖颈上甚至浮现鲜红的指痕。他却纵声大笑。
崇珏全然不顾脖子上要将自己掐死的双手,狠狠抓住夙寒声后脑勺的发将他按至身前,雪瞳带着诡谲邪嵬的笑,宛如堕落的神佛。
"好,我等着。"
分外粗暴的云雨终于停歇。夙寒声赤身蜷缩在凌乱塌间,墨发遮挡常年不见光而越发苍白的纤瘦身躯,安安静静陷入深眠。
崇珏懒洋洋站在床边,将散乱长发随手束起,脖颈、后肩不是牙印就是抓痕,渗出丝丝缕缕的鲜血,一看那小疯子就没留手。
脖子上已有一圈淤痕,他不甚在意地披上外袍,微微偏头看了躺在床榻间的人一眼。
夙寒声脚踝上扣着雕刻无数符纹的金链,足踝上已有一圈指痕,还有方才夙寒声忍不住蹬他肩膀时挣扎出来的红痕。
崇珏注视他许久,神使鬼差地抬手轻轻一动。困了夙寒声许久的金链悄无声息消散。
崇珏似乎决定了什么,好一会才转身离开。
他从不在夙寒声身旁留宿,这小疯子看着病恹恹好似没有利爪的猫,但脾气古怪时不时会突然发疯——有好几回崇珏若不是醒得及时,恐怕会被直接割了脖子。
外殿有一处只供一人躺着的软塌,崇珏盘膝而坐,闭眸入定。
陷入沉睡的夙寒声倏地睁开眼,眸里没有半分困意。
他缓缓撑起身体,冰凉的墨发披在后背上,歪着头顺着床幔缝隙看向珠帘之外的软塌上。崇珏已彻底入定。
夙寒声呆呆愣愣看了许久,才拖着沉重的身躯踉跄着赤足下榻,随意披上床榻散落的黑色外袍,缓步往外走。
没了金链的桎梏,他顺利穿过无数密密麻麻的莲花灯结界,越过入定的崇珏,带起的风将烛火吹得阵阵摇晃,一步步走向禁殿之外。
崇珏方才的所有威胁他全都充耳不闻,也不在意会不会被打断腿,眸光涣散地朝着光走去。
无间
狱之外全是对他的凤凰骨虎视眈眈的拂戾族,夙寒声却像是乞求解脱般,最开始踉踉跄跄地缓步而行,直到即将离开禁殿之门时,已开始小跑起来。
锁链也禁锢不住一心只想自戕的将死之人。夙寒声快步跑去。
可就在即将离开禁殿的前一步,安安静静的四周突然缓缓出现一只只无头厉鬼,张牙舞爪地朝他扑来。
"煞星当诛!"
夙寒声脸色瞬间苍白,看着近在咫尺的自由,竟畏惧地往后退了半步。
当他满脸惊恐地重新退至崇珏所设的结界中,心魔却像是畏惧了似的,被火焰焚烧似的化为齑粉消失天地间。
夙寒声怔然站在那,眼瞳涣散盯着唾手可得的“自由”半晌,突然一语不发地转身。……重回禁殿中。
心魔畏惧崇珏,也可以为他安抚凤凰骨发作的骨火。只有待在他身边,才能获得片刻安宁。
从始至终,两人都是相互索取利用的工具罢了。
夙寒声浑浑噩噩地走回禁殿中,屈膝爬到外殿的软塌上,掀开崇珏衣襟右侧的衣袍一角,蜷缩成小小一团贴着崇珏的肋下躲在狭窄的裾袍里。
闭上眼,不动了。
崇珏始终闭着眸盘膝坐在那。一阵死寂中,莲花灯一滴蜡泪滴答落到地面。
崇珏突然轻启薄唇,淡淡道: "为何不走?"夙寒声好似已沉睡,并不做声。
崇珏没等到回答,睁开雪瞳: "夙萧萧,说话。"
夙寒声终于呢喃着开口,将身体往崇珏怀中贴得更紧。"不要叫我萧萧。"
**★
"萧萧……"
好似有铺天盖地的水从四面八方袭来,夙寒声几乎窒息,挣扎着猛地睁开眼睛,艰难传出一口气,而后撕心裂肺地咳出声来。
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朦胧的声音隐约传来。"没事了。"
夙寒声边咳边抬头看去,许是眼睛上浸了水,视线影影绰绰中,身边人似乎极其熟悉。"崇……崇珏?"
为他拍后背的人手一僵,好一会才道: “什么?”
夙寒声重回第二层
秘境,终于止住那阵咳后,视线恢复清晰。这才认出扶着他的人是闻镜玉。
“是闻师兄啊。”
夙寒声肺腑中一阵阵发疼,细探下却发现方才还在自己体内扎根汲取生机的伴生树根须,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夙寒声眉头轻皱,下意识想要催动伴生树。
可灵力才刚凝起,一阵疼痛猛地从内府袭向识海,疼得他没忍住“嘶”了一声,捂着腰腹险些一头栽下去。
“别乱动灵力。”闻镜玉拧眉扶住他, "秘境已恢复原状,不会再有危险——你的半身生机散去,若我晚来半步你性命不保。"
夙寒声那股癫狂已在噩梦中散去,他捂着唇咳了几声,怏怏得不想说话。秘境重新分层,徐南衔应该在七层之上。暂时见不到他。
理智终于彻底回笼,之前还发疯着要把头颅削了给师兄踢着玩的夙寒声莫名觉得一阵心虚胆怯,甚至庆幸还好不用立刻面对徐南衔。
他还有时间编一编。或许能用那什么“茫茫幻境”蒙混过关。
无头鬼的心魔已彻底消散,夙寒声靠在树根上病歪歪地闭上眼,浑身疲惫不堪之际,脑海中未经思考猛地浮现一个诡异的念头。
……想钻到崇珏衣袍里睡一觉。
夙寒声:"……"
夙寒声乍一反应过来,又是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差点把胃吐出来。发疯果然伤脑子,他已疯傻了。
夙寒声在咳得止不住之际,闻镜玉却一边为他顺气,一边眉头轻轻一皱。不知是烂柯境古怪,亦或是其他缘故,他隐约觉得此时夙寒声的模样有种异样的熟悉感。
似乎什么时候,他曾抱着怀中之人,无动于衷看着单薄的身体在他掌下咳得浑身发抖,嘴唇被滚烫的药汁烫得发红。
"不……咳咳,不要,呜!""烫的。"
夙寒声唾骂自己一顿,无意中一抬头却见闻镜玉正在看他。“闻师兄?”
闻镜玉猛地回神,脑海中零碎的画面陡然消散得无影无踪,他罕见失态地错开视线,似乎为了掩饰什么,随口转开话题: “你方才说的崇珏……是谁?”
须弥山世尊的法号除了几名挚友之外,无人知晓。
梦中
那场粗暴的云雨还在脑海中回荡,夙寒声疲惫极了,想也没想随口回答。"娇头。
闻镜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