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等找到她头上,蔡彩先把辞职书递了过来,和店长谈过后,又和苏婷聊了一回。
同事几年,于公于私彼此都很熟悉了,她们是老乡,关系也一直不算差,到决定要离开的时候,已经可以很坦诚地去聊一些事。
面对苏婷,蔡彩是尴尬过的,毕竟曾经想借老乡的身份和私下关系让她帮忙,后来回想,确实也不应该。
而且当初在老店苏婷虽然拒绝过她,但后来其实又跟她聊过一回,建议她直接去找章雪扬,不要害怕被拒绝或者被否认,如果真的想要新店的机会,觉得是事业上一个好的转折,更应该自己去争取,才更能显示诚意……只是她当时没听。
“阿婷,我其实后悔过的,好多次都想如果不是调到新店,可能还不会觉得这么吃力。”但也是到了新店,和更多优秀的人在一起才看到差距。挨了两年多,她不停在质疑自己的能力,也终于慢慢认清自己的限制在哪里。
一番感叹后蔡彩问:“我是不是很差劲?”
苏婷不这样想:“没有的蔡彩姐,你别这样想,卢琪之前还说你很厉害,越来越佩服你,她都觉得是你一手培养出来的。”
“太夸张了。”蔡彩笑了下:“是卢琪聪明,我没教她什么。”又想到当时在老店的事,一叹气,更觉得自己不应该:“那时候真的就是两只眼睛盯着业绩,想不到别的。”
两人坐在办公室聊了会,苏婷想起章雪扬说过的话:“那蔡彩姐,你以后是打算自己做吗?”
蔡彩点点头:“我几个孩子现在都在上学,要接要送的其实也顾不过来,我们自己做的话时间自由一点,还能多带带他们。”
工作只是人生的一部分,能在某个行业某个领域干到老的只是少数人,也许有时候出现的另一条路,才是更好的选择。
送别宴那天来了很多人,老店的戴玉兰忠哥,旧同事都来欢送蔡彩。
卢琪也出现了,给蔡彩献一束花,很真情实感地对蔡彩道谢,最后提了杯酒敬她:“蔡彩姐以后是老板娘了,别赚大钱就看不起我们这班工仔啊。”
昔日关系紧张的上下级,现在已经亦师亦友,是可以开玩笑的关系。
那天吃吃喝喝到很晚,各自坐车回家的时候苏婷忽然想起一句话,聚散终有时。
后来蔡彩的公寓开业,苏婷和章雪扬一起过去送花篮和开业礼。
蔡彩双胞胎女儿都记得苏婷,对小瑶瑶也很好奇,都蹲在地上研究她,握个手指摸摸脸什么的。
瑶瑶第一次看到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左看看右看看,指着她们呜哇呜哇地说话,苏婷教女儿:“是姐姐,叫姐姐。”
八个多月的孩子已经会学一些简单的发音,比如mama。虽然不知道她在叫妈
妈还是麦麦,但苏婷已经很满足,有空就教她讲话,按长辈说的,要刺激宝宝学语。
这一点上,章茹有无穷精力。
年三十到老房子吃饭,章茹那点过敏症已经好全了,地上捡起瑶瑶的3D袜子还放鼻子下面闻了闻,完全无意识也无法解释的动作。
苏婷给女儿穿袜子,章茹接过来抱,看她吊带加纸尿裤,好时髦的穿搭,又抱着掂了掂:“小卷毛还挺沉。”
章茹本来就爱讲话,每次见到瑶瑶都要抱着聊好久,这会指着瑶瑶的嘴唇跟苏婷说:“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嘴唇有珠,吵架不输。”
“好像没听过。”但苏婷认真看了看,女儿唇珠是比较明显。
正好瑶瑶打呵欠,章茹沿着她嘴唇画了一个O,轻轻敲那两颗大板牙:“你女儿以后肯定很会说,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你讲不赢她的,要叫我哥上。”
“你跟人学看相了吗?”苏婷笑着给女儿换纸尿裤,又把外套给她包上。就这么点时间,瑶瑶开始咬章茹的胳膊肘,几颗牙利得跟什么一样,咬到肉就往外面扯。
章茹手臂一圈牙印,把她脸捏开:“你吃馒头呢?”说完摸她旺盛又有点刺刺的一团卷毛,堆在脑袋中间像戴了顶喇嘛帽:“怪可爱的。”
没东西咬了,瑶瑶歪着脑袋去摸沙发靠背,苏婷护着她的腰让她摸索着站起来,踮起脚抓住沙发头枕,一仰一仰像在蹦迪。
章茹在旁边笑惨:“好苗子啊,以后跟我混。”
“吃饭了。”杨琼端着碗鱼蛋羹出来,她现在有孙成事足,把孙女抱到腿上喂辅食,笑得皱纹都满脸跑:“瑶瑶吃多点,好乖啊崽崽。”
又是一年除夕夜,家里所有人围着餐桌吃饭聊天,中间说起工作上的事,章雪扬看眼章茹:“你不是要辞职?”
苏婷也记得她说要辞职,当时连散水糖都买好了,但这会又听章茹说改变想法,觉得这公司还能再待:“在哪打工不是打工,反正天下乌鸦一般黑。”
章雪扬对她们公司大概有些了解:“你们子公司打算独立上市?”
“好像是吧。”章茹正啃鸡肉,回答得含糊不清。
话题到她身上,长辈少不了又关心一下私人问题,老阿嫲问:“嘉陶是不是也结婚?”
说的是黄嘉陶,章茹前男友。
章茹眼睛都不眨一下:“结就结呗,找人结婚还不容易吗?我有空也结。”
老阿嫲问:“是有合适的男仔吗?几时带回来看一下,认认脸。”
“她说话一半都不可信,阿嫲听过就算了,不要当真。”章雪扬替老人家把蟹拆好,又换上新的骨碟。
章茹也不解释,自己闷头笑起来,冲苏婷眨了下眼。
吃完饭有附近街坊过来坐,瑶瑶被爷爷抱在手里,又给好几位老人家围着,一直懵懵地拱手,提前逗利是学拜年。
这小孩有点人来疯,越听人夸越带劲,在一声声的叻女里面笑成眯眯眼。
苏婷
被章茹拉着去找东西,在后面仓库翻半天,最后翻出一堆老夫子。
是好久以前的漫画,苏婷也看过,很有年代感了。
她跟章茹蹲在地上,一册册地整理,中间章茹回了几次微信,表情古古怪怪。
她发完消息手机就放在地上,苏婷看到界面上的备注:yyy。
这个yyy苏婷之前也看到过,曾经问过一句,据章茹所说,是个上茅房都要穿三件套的逼王。
“男朋友吗?”苏婷有点好奇。
“不算,十划都没有一撇。”章茹坐在报纸上,把漫画册子一本本摞好:“这个现在好贵的,原版外面要卖几千块一套,还不一定能找得全。”但她不拿出去卖,打算传给瑶瑶,分享童年:“现在的动画漫画都没意思,小孩子都没这种好东西看。”
姑嫂两个在仓库猫了好久,出去的时候瑶瑶又在吃东西,手里拿着个香蕉软饼,两边胖脸一动一动,脚后跟也不停在敲凳子。
本来很快活的姿势,突然她嚼也不嚼了,两只眼睛定定地,脸也开始有胀红的迹象。
章茹眼皮一跳,以为她被噎到了,跑过去准备海姆立克,结果瑶瑶打出一个特别响亮的喷嚏,吓得旁边的lion都弹开了,惊恐地汪汪两声,又把她逗笑。
苏婷把女儿抱起来,看章茹脸上有唾沫星子,默默递了张纸巾给她。
满屋子都是小孩滚动的笑声,莫名其妙又可可爱爱,有孩子后的第一个春节,确实要热闹些。
年后返岗上班,苏婷工作上有了一些变动。
年底开店长会的时候章雪扬对酒楼进行组织调整,设了个餐饮总部,把几大职能部门单独提出来,比如财务采购,还有新成立的营销和人力资源部,苏婷就被调到人资部门。
工作内容差不太多,负责招聘和绩效,但调职后她需要对接全部店面,所以经常跑来跑去的,也经常加班。
这天回到家女儿差不多要睡了,抱着奶瓶坐在章雪扬腿上喝睡前最后一次奶。她长指甲了,几根手指在抓章雪扬的裤子,喝着喝着,又把奶瓶递给章雪扬。
章雪扬撇开脸:“自己喝。”
好心没人领,瑶瑶也不生气,自己咕咚咕咚把最后那点喝完,看见章雪扬也在喝东西,扒了他一下。
章雪扬低头看她:“想喝?”
瑶瑶不会回答,但张大了嘴。
章雪扬也没拒绝,用她手指在杯子里蘸了一点再放到嘴里,过几秒,瑶瑶整张脸都皱起来,很委屈地朝苏婷伸手:“mama……”现在已经能很清楚地辨别,就是在喊妈妈。
苏婷刚好换完衣服,听女儿哭了,接过来时不由嗔一句:“你怎么什么都给她喝?”
小孩会演戏,章雪扬一眼就看出来:“假哭。”
他靠在桌子旁边继续喝那杯东西,苏婷凑过去看了眼,黑糊糊的:“凉茶吗?”
“癍痧。”
苏婷听他声音稍微有点沙沙的:“感冒了吗?”
“预防一下。”章雪扬把杯子递过去:“你也试试?”
凉茶苏婷偶尔也喝,但这个癍痧还没试过。
她就着章雪扬的手喝了一口,刚喝下去没什么,最要命的是回喉那一阵中药味,能浓到打冷颤的地步:“好苦。”说完看章雪扬,他几口把剩下的喝完,全程面不改色,仿佛在喝凉水。
苏婷奇怪:“你没味觉吗?”
章雪扬放下杯子过来跟她接吻,苏婷被他嘴里那点苦味逼得一直想退,瑶瑶大概以为她被欺负了,着急地去咬章雪扬的耳朵也掰章雪扬的脸,指甲在他脸上划了一道,还冲他叫两声,凶巴巴的。
苏婷连忙抱着女儿进房间,躲开这个可能会发作的夜行动物。
女儿一天天长大,头发已经长到可以扎辫子,两只眼睛也很灵活,只是困得在打呵欠,但又一直盯着她不肯闭眼,奶声奶气叫妈妈。
苏婷感受到女儿的依恋,在婴儿房里坐很久,等瑶瑶完全睡着了,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回到自己房间,章雪扬已经躺在床上,苏婷过去摸他脸上的伤。
章雪扬睁开眼:“睡了?”
“嗯。”苏婷按了按那道红痕:“痛吗?”
小孩子力气能有多大,章雪扬淡淡看她一眼:“都有痕了你说痛不痛?”
“那你活该。”
“我是活该,我一天抱她几个小时,也比不过你和她亲近。”
苏婷憋笑,对女儿的陪伴上面确实章雪扬做得比她多,她跨过去要亲他,被章雪扬避开:“我没刷牙。”
骗人,明明有牙膏味,苏婷捧住他的脸:“我不介意。”说完主动亲了下去,床垫响动,章雪扬托着她的背翻过去,把她包进被子里专心办事。
他运动量一直很多,经常抱孩子臂力也更足,虽然不至于生吞活剥,但力气也大到苏婷感觉自己身上都有他的手指印。
一直到后半夜,苏婷起来清理自己,刚进浴室就隐约听到女儿在哭,准备过去的时候章雪扬下床穿衣服:“你洗吧,我去。”
瑶瑶可能快进入分离焦虑期,这时候阿姨有点哄不住,苏婷简单冲洗,出去就见章雪扬抱着女儿在客厅转。
大月龄的孩子闹起来只会更磨人,瑶瑶牙齿在啃章雪扬的肩,手指又在扯他耳朵,完全把他当大型玩偶。两条狗也被吵醒了,匍匐在后面看着,都有点犯愁的样子。
所以孩子真的不好带,半夜一醒全家都别想睡。
过会章雪扬带着她去坐摇摇马,章茹买的大件玩具,比较高,凭她自己小短腿是跨不上去的。
但瑶瑶很有安全意识,知道坐这个还要戴头盔,指着那个让章雪扬给戴好,又想开上面的音乐。
太晚,章雪扬巴掌盖住不给开,父女两个因为这个僵持好久,正好lion经过,瑶瑶伸手就在lion背上抓了一把毛,lion嗷一声,马上找章雪扬告状,气得不行。
章雪扬没什么表情地看了眼lion
,两秒后直接把整个摇摇马都抬起来,连人带车都抬到半空,全家也就他有这种力气了。
瑶瑶先是被吓到,很快又兴奋得嘻嘻笑,脑袋靠在他怀里乐个不停,以为就是在跟她玩。
苏婷过去安慰lion,它在瑶瑶这里真的没少受委屈,也可能是名字不好叫,所以瑶瑶会一长串地喊麦麦麦麦,但对着它就是拔毛或者提耳朵,用比较粗鲁的方法表达亲密。
混到今时今日还被个小孩子欺负,lion接受不到,但苏婷过来摸它,帮它顺毛又摸它脖子,它舒服得直哼哼,暂时把那点恩怨抛到脑后。
旁边垫子上,瑶瑶也被章雪扬放下来。
她腾空玩够了,自己又跑进泡泡池去玩海洋球,玩了足足小半个钟,全身的电放完终于又困了,呼呼地挂在章雪扬身上,下巴靠在他胸前,睡得有点鼻音。
苏婷摁了下女儿的嘴唇,想起章茹的话:“阿茹说唇上有珠吵架不输,瑶瑶以后可能会顶嘴。”
章雪扬说:“看出来了。”现在就很爱管闲事,有时候抱她下楼玩,在电梯里都能跟广告牌吵起来。
苏婷听得发笑,不过觉得自己嘴笨,女儿如果能说会道的也好。
等章雪扬把孩子重新送回婴儿间,夫妻两个也回房睡觉,苏婷想起家里的一点事:“阿嵩要结婚了。”
“到时候过去。”章雪扬躺到床上,跟她在夜灯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
苏婷一条腿架在他腰上,头发被他卷在手里玩,想到什么,忽然笑了下。
“笑什么?”
“笑我找了个好老公。”苏婷说。
有些感受大概只有当了妈妈才知道,比如生完孩子,孩子哭闹的地方都能看到丈夫的身影,有很多个瞬间,会让她觉得自己真的嫁对了人。
章雪扬问:“哪里好?”
“哪里都好。”苏婷很真诚地夸他。
章雪扬转过头看她,半晌说了句:“那再来一遍,看会不会更好。”他掀开被子,在她身上坐直了脱衣服,伏下来的时候苏婷抱住他,比刚才更加软化。
进入四月,瑶瑶也快满一周岁,扶站和扶走练了一段时间,自己偶尔也能走几步,就是不太稳。
用章茹的话来形容,走得拖泥带水,没几步就要摔。
到周日,一家人去坐有轨电车。
说是带孩子,其实苏婷自己也想坐,她虽然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几年,也嫁在这里,但还有些游客心态。
过会电车停过来,粉蓝色的涂装吸引所有人目光。
他们从广州塔开始坐,始发站人不算多,靠后的位置视野很开阔,一路沿江而行,缓缓的驶动中,有种闯进春天的感觉。
苏婷问章雪扬:“你坐过吗?”
“没有。”章雪扬正在阻止女儿吃手:“不嫌脏?”
对小孩子来说,谁管得最多就讨厌谁,这个月龄的孩子还没进入语言爆发期,但已经很有表达欲,瑶瑶大概很烦他了,坐在背兜里抬起脑袋跟他斗嘴,扎好的辫子跑到前面像两只犄角。
这个世界对小孩子总是新鲜得很,瑶瑶很快也没闹,特别乖地趴在章雪扬手臂上看外面,有感兴趣的还会指着外面让章雪扬看,笑起来时有一股没处藏的娇甜感。
但父女两个没有和平太久,瑶瑶因为不停拍玻璃被章雪扬制止了,皱着两道眉头跟他吵半天,手指还差点戳到他眼睛。
父女两个大眼瞪小眼,苏婷过去想解围的,忽然见女儿眨眨眼,喊了一声:“爸爸。”
印象里好像还是第一次听到她叫爸爸,很轻的两声发音,但眼睛亮晶晶,眼神也笑眯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