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只有无声的眼泪在亲吻的间隙落在我的皮肤上,接着她的喘息变得沉重,鼻子开始一下一下抽动,随后她亲吻的动作也变得断断续续,不得不停下触碰我的嘴唇去续上她因为抽泣而被迫中止的呼吸,最后她不再吻我,只是抱着我任由自己的眼泪与哭声淹没我。这种哭声与曾经她被我折磨时的无助的哭泣完全不同,我感受到更深重的悲恸,那么那么浓重的痛苦埋在她的喉间,带着血迹的泣声流淌过也无法冲淡。
此刻,那种酸涩的感觉再一次涌上我的心头。
第三次。
我不是傻子,我知道这种钝钝的酸痛是什么东西。
看样子我的小宠物似乎也没有那么一无是处,竟然能让我已经很久都没像正常人一样跳动的心脏感受到一点罕见的疼。
无可奈何的二氧化碳,幽幽叹出我的气管,如同一声投降,一面白旗。
今晚,一切都失控了。
“把我弄成这样,怎么还在哭…?”
假如不是房间绝对安静,电视机也因停电而陷入沉默,即便是这样近的距离她也不一定能听清我虚弱的声音,我真的太累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对不起这样对你……我以为这样我就会好点,可为什么我还是好难受……”
我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头发,不说话。
“我的生活一团糟。我的爸妈,陆家豪,我自己,连你也是,你也走了,你也不要我了……”
“没有不要你。”我闭上眼睛苦笑了一声。
“你去找别人了,不是吗?你每天都回来那么晚……都是我活该,都是我的报应……”
“最近实验室事情很多,没有找别人。”我忍着酸痛抬起手臂,摸了摸她的耳朵的软骨,热热的,像兔耳一样。
“……真的吗?”
她抬起头,脸上全是泪。
“真的,真的。”我的手指划过她的耳廓与耳垂,来到她的脸颊,擦走一些泪水。
“可你刚刚说你需要解决生理需求……”
手指掠过她长长的睫毛带走水珠,尖尖的顶端刷过我的指纹,痒痒的。
我擅长说话,我知道怎么利用语言达到我想要的效果,所有人都不过是我用文字操纵的玩偶。魏佳宁也是。可今晚不知是高强度的性爱让我太疲惫,还是卧室里这样的气氛感染了一向麻木不仁的我,抑或是魏佳宁给我的心带来的那些不属于我的刺痛,又或是她亲吻我时混进来的酒精灌醉了我,我说着安抚的话语,却感到不同以往那般违心。
“我解决的办法,你已经看到过了。”
她愣愣看了我几秒,接着像三个月没见着主人的金毛寻回犬猛地贴了上来,发了疯地亲我,吻我,捧着我的脸用足了力气蹭我。
“……我爱你……”她在我的耳边呢喃,“我离不开你……这段时间我真的好痛苦,我努力地不去看你,不去想你,让你淡出我的生活,可我做不到。很多个晚上我都好想敲开你卧室的门,什么都不做,我就想看看你……”
哈,是啊。
我看着她近乎崩溃地自白的模样,心里如是说。
这就是我让你搬过来的目的,混淆你对我肉体与精神的着迷。
“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好想要你也喜欢我,一想到你会和别人在一起就好难受。明明我该恨你的,我应该恨你的,但我走上了和我爸爸一模一样的路,我好贱,我好贱啊……”
手离开她的发尾,轻拍着她光滑的脊背。
没关系,我只是重复着这三个字,懒得分辨其中究竟有几分我的真情。
“江雪寒——”她念出我的全名,正视我。
仅需吸入这气氛中的一颗因子,我便知道她即将要说什么,甚至不必目睹她那双雏鸟寻母亲似的闪耀的眸子。
几个月之前在她心里埋下的种子,一直以来都在默默向下生根;而今天,初芽就要在我这唯一一个园丁眼前向上破土而出了。胸腔里起了一阵风,托起我的心脏,旋转着,飘摇着,无法着地。这阵风来的位面,与其说是我的成就感,不如说是得逞感。
“——和我在一起吧,求你……”
小声但坚定地,终于说出这句话,她像背着巨额债务的人在当铺里祭出自己最后一件,最重要,也是最值钱的什物。充满介于绝望与孤注一掷之间情绪的棕色眼睛在路灯黄色的光芒中闪烁,像一对已经走到生命尽头的恒星放出的最后光线。
多么纯粹的,香甜的绝望。来自软弱的心灵在巨大外界伤害中的瞬间屈服,来自将我当作唯一的依靠生杀大权的全面托付,来自明知我是一个渣滓但仍将赤诚的爱双手奉上的愚忠。假如我想击垮她,由内而外彻底杀死她,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只要我说出轻飘飘的一声拒绝,就可以亲眼见证她的灵魂在我面前燃烧殆尽,变成无法复生的灰烬。
可若杀死了她,一切又有什么意思。
我享受掌控她,玩弄她,凌虐她,不正是因为她给了我想要的反应?母猎豹会活捉羚羊幼崽,带给自己的孩子把玩,看它一遍又一遍在生还的希望中用尽最后的力气站起来,以为可以逃出生天疯一样地奔跑,如此正好当作猎豹幼崽捕猎学习过程中的活靶子。一遍遍被抓回来,一遍遍往外逃,再一遍遍被抓回来,自由只是驴脑袋前挂的那根胡萝卜。
活物才会挣扎,死物是世上最无趣的东西。
而且这是我最心爱的玩物,我可不想弄坏她。
我对自己这样解释眼前发生的,以及心里发生的一切。
只是,她的提议在我听来实在太过可笑。
在一起是什么东西……谈恋爱吗?
落后又简陋的关系框架,充满正常人预先制定好的平等条款,残缺的个体肤浅地结合。
低级的概念,配不上和我沾边。
不过,也并非一点可取之处都没有。
大拇指摩挲着她的脸颊,食指曲起,勾着她的下颌,掌控者的气场顷刻在我身上高筑,我一直是锁在肉身中的真神。
“我不会和任何人在一起,佳宁。我没有这种能力。”冷酷的字句尖刀一般,我却柔柔笑着,淡然看她眼里的光一点一点熄灭。
在最后一丝亮光即将离开时,我再次开口了,笑容不再那般谦逊,只因随意操控她人生死的能力疯狂助长着我心灵猖獗的傲慢。
“不过你可以属于我,我不介意。”
一直以来,我都乔装出现在魏佳宁面前。假装我是个平凡的坏人,假装我有普通人会有的感情,假装我想要的只是和她成为一对情侣;今天说出这句话,真实的我终于从那套粗制滥造的戏服里钻了出来,露出狰狞的面目,尖锐的獠牙,贪婪的血盆大口。我终于将心中窝藏的最邪恶的念头掏出,在舞台最大的聚光灯下高调展出。
她身上退却的生机暂时停下了脚步,与树干同色的眸子茫然地望着我,脆弱的心灵透过哭过的眼睛全然暴露给我,看起来不堪一击,让我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我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