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在操控手底下的教徒成为傀儡?
知道真实情况的温辛只感觉到了一阵荒谬和好笑。
如果小狐狸有这个坏心思,哪会让自己过得这么拧巴和不开心?
可温辛发现了唐启说话间微妙的迟疑。
顿了顿,他没直接否认,问道:“你是不是赞同他们的观点?”
唐启眼皮子一跳,脸上顿时闪过了一抹名为慌乱的情绪。
他撇开了视线想掩饰,奈何温辛一直紧紧地盯着他,最后只能无奈地叹口气。
“说实话吧,我和他们近距离接触过,那些人就是群极端主义危险分子,脑子大多有毛病。”
唐启沉声:"但他们说过的一些话,确实让我不得不赞同。"
温辛眉头紧锁:“什么话?”
唐启小心地看了眼四周。
大概觉得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他指了下背后敞开的大门:"咱们到里面再说。"
温辛跟着唐启进了屋。
他一眼就看到了大厅桌子上摆着的饭菜,上面还飘着氤氲热气,有几个外带的凉菜还没开封。
似乎唐启刚才没撒谎,几个人确实在聚餐吃饭。
唐启也看向了桌面,顺势招呼道:“你吃饭了没有,要不要坐下来尝尝我的厨艺?我去给你拿一副新的碗筷。”
温辛摇了下头:“先说刚才的事,有什么话让你赞同?”
走进屋的这几十秒时间,他都在回顾从教徒口中打听来的消息。
唐启是他的朋友,不是什么可疑的人。
温辛只想知道人在哪里,过得好不好,当然不可能叫教徒像狗仔一样,把唐启每天早上起来吃的是馒头还是烧饼——调查清楚。
比如唐启没有和父母住在一起的事情,温辛就不知情。
如果有人在B市基地里过得不如意,生活中处处碰壁,或受到没来由的迫害,那么这个人不管怎么埋怨唯心教,都算得上事出有因。
但唐启不在这一行列之中。
在最开始知道父母被唯心教救下的消息,唐启对唯心教感激得不行,经常会自掏腰包,给执行公务的教徒送一些慰问品。
/>难得有休息时间,他也不肯停下来,主动加入志愿者行列,去做没有分文报酬的义务工,为的就是报人救命之恩。
他工作努力,为人热情大方,广受上司和同事们的好评。
生活就算称不上尽善尽美,至少也算得上无灾无难。
温辛理性地想知道。
对方到底遇上了什么事,导致在生活还算顺心的时候,对本来感激的唯心教和小狐狸产生了意见和质疑?
面对好友的询问,唐启坐在沙发上,拧着眉头纠结着。
他说:"你也知道这里是唯心教的地盘,如果我诋毁教皇,没准之后会被人给抓起来。"
“所以我告诉你了,你别和其他人说啊。”
温辛沉吟片刻,坐在了他的对面,认真地点头作出承诺:“你说吧,我不会告诉别人。”
唐启这才露出了放松的神色。
"他们说唯心教的教皇是妖魔化身,是变异体拟人,生性残暴最爱吃人,私底下会命令教徒抓无辜的人进行黑暗献祭,这些我都没怎么相信。”
一句话听得温辛嘴角抽搐不止。
听到变异体拟人,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唐启接着说:“我只是听到他们信誉旦旦地说,教皇骗了所有人……”
温辛一语中的:“你怀疑教皇骗了大家什么?”
唐启沉默了一会儿。
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转而牛头不对马嘴地提起了自己在途中遇到的一家五口。
这一家五口从另一个城市逃难过来,恰巧在公路上撞见了结伴同行的唐启一行人,顺势加入了进来,希望有个照应。
刚开始见面的时候,两夫妻连同他们的孩子都没什么问题。
只是两位老人身上穿得很厚实,脸上带着口罩,遇到人,老是遮遮掩掩,要吃东西也不愿下车。
同行的人怀疑他们有事瞒着,在一家五口停下来休整的时候守在车门口。
直到老人下车去上厕所,被他们看到了对方身上的污紫伤痕。
唐启将之后发生的事情一语带过。
他只说在这之后,一家五口就变成了一家三口。
再后来,
一行人又遇到了成群结队的丧尸。
那次危机中,原本的一百多个人瞬间锐减到只剩下二十多人。
剩下来的一家三口,男主人没了,孩子没了,只有女主人侥幸活了下来,眼神空洞涣散。
唐启不止一次看到她走着走着,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整个腰背都弯下去,好像失去了再立起来的勇气。
他们艰难地来到了B市基地门口。
做集体检查的时候,女人看到另一边队伍里有人带着锋利的长刀,居然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试图抢刀自尽。
唐启没有刻意提起这件事有多么让人绝望,但话里几乎处处都是绝望。
温辛知道这时候无论说什么样的安慰话,都只会让人觉得无力。
他默了默,轻声道:“节哀。”
唐启摇了摇头,语气饱含沉重。
“那个时候起码有不下三个人拉着她,就这样都差点没拉住,让她往自己的脖子上开了一个口子。"
“那不是失去了一个亲人,那是爸妈、老公和孩子都没了,要有多坚强的心才能继续活下去?”
唐启是个孝顺的人。
他无法想象,万一有一天自己的父母也中了病毒,而他必须要做出抉择,他应该怎么办。
“很多人包括我在内,都觉得她活不下来了。就算这一次侥幸能救活,下一次,她一定会选择别的死法。”
唐启说:“事实上来到这座基地之后,不到一天的时间,她就从大家的眼中消失了,没人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
也是这一瞬间,唐启突然话锋一转。
“直到前不久,我再一次遇到了她。”
温辛问道:“她过得怎么样?”
唐启盯着温辛的脸,嘴角缓缓地扯出了一个弧度,语调也被拖曳得很长。
“她过得很好,非常好,比我们刚遇到她的时候更爱笑。”
温辛只觉得唐启的笑容有种皮笑肉不笑的怪异,心里冒出一个不好的预感。
那时候,女人在街边摆摊,卖一些自己从郊区挖来的蘑菇和野菜。
唐启刚准备上去打招呼,就看到一个男人拎着盒饭朝她走了过去。
女人一看
到男人就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顺势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接过男人递来的盒饭。
唐启以为两人是新认识的朋友,或许有那么一点暧昧关系。
结果男人绕过菜摊走到了女人的身边,搂起对方,和人当街亲得不可开交。
男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孩,见到女人眼睛唰一下就亮了,扑过去抱着女人喊妈妈。
那时的场面看上去有多么温馨和美好,事后回想起来,就叫唐启有多么的毛骨悚然。
唐启接着说:"那一瞬间我很惊讶,但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即使她的家人才死了不到几个月,但没人规定处于伤痛中的人就应该一直被伤痛所束缚,不能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事实上,看见那相亲相爱的一幕,还是叫唐启的世界观,出现了短时间的崩塌。
毕竟女人歇斯底里半死不活的样子还历历在目,结果没多久就没事人一样拥抱新生。
连继子都改口叫上了妈妈,这疗愈速度未免也太迅速了一点。
他接受不能,还有点一言难尽。
唐启看人过得还不错,人似乎也特别幸福,就准备直接离开。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刚才的目光太热切,女人早就注意到了在旁边观察的他,在他走前叫了一声。
唐启:“你猜她对我说什么?”
没等温辛开口,他自顾自地答上了:"她问我,是不是想买点菜。"
“我和他们家的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他家小孩喜欢猫,经常会跑到我这儿来看欢欢。"
"他家男的对修车很有一套,我有次发动机突然打不着火,是找他帮的忙。也是因为有这个本事,尽管他们一开始隐瞒了老人受伤的事,差点惹出大麻烦,还是有很多人容忍他们继续留在车队。”
“就那女的自己,我们都开玩笑她是不是点了什么探索技能,怎么别人老是找不到的野菜和果子,她一找一个准儿,还知道用什么办法才能处理掉野菜的涩味。"
“那还是现挖出来的新鲜菜,挑一点肉罐头进去,香味一散开,无数啃着压缩饼干的人都眼馋。"
“我就没忍住,
拿火腿肠和饼干跟她换过几餐。”
一家三口没了二老的事让唐启挺伤感,两夫妻出去觅食的时候,他就帮人带孩子。
之后又给男人搭帐篷,帮女人搬菜,驱逐那些不怀好意想抢东西的人。
能有这么些交际,几人其实也算得上一般朋友了。
可是再见面的时候,女人却看着唐启的脸,一脸陌生地把他当成是素不相识的客人。
唐启:"我以为她是故意的,就好像心理学上面说过的,那个叫什么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遇到自己难以接受的伤痛时,选择不去想,避而不见。”
唐启的声音越来越小。
说到最后,他的眸色好像被一层看不见的阴霾所笼罩。
“但我没法说服自己,真的有人可以那么快地忘记死去的家人。”
"我在城防交通处工作,每天要盘问大量的可疑人物,接触得最多的就是外面逃难来的幸存者。”
“他们是幸存者,也是不幸的未亡人,很少有人像我一样真正幸运,全家都还健在。”
"很长一段时间,我经常会听到哪个地方又有人想不开了要闹自杀,又或者有心理崩溃的人出来报复社会。”
“治安处好几干个人,根本忙不过来,有时候还要拉我们一起去救场。”
“但是到最后,我再一次见到这些人,你猜怎么着?”
唐启的语气诡谑至极: "他们毫无例外,都很快地从伤痛中走了出来,投入崭新的生活。"
温辛听唐启后面的语气,似乎有一声冷笑滚在喉咙口。
却迫于他在这儿,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温辛知道,这就是症结所在了。
他一针见血地说道:“所以你怀疑教皇骗了大家,是觉得大家的记忆遭到了篡改?”
唐启双手交握,没有否认。
温辛斟酌了一下语言,在想要怎么说。
但唐启不需要那些委婉的说辞,于是他叹了一口气,直截了当地开口。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忘记那些伤痛,很多人可能都活不下来?”
唐启想过,却有些尖锐地问道:“但是被篡改过记忆
的人,怎么保证他还是原来的那个自己?”
对于这一点,温辛有点奇怪。
因为据他所知,小狐狸对所有人施加的其实是一种情绪影响。
消去那些难过、悲痛、绝望之类的消极情绪,保留满足和幸福感,让生存的欲望得以长久地持续下去。
对外,唯心教并没有透露教皇有这样的能力。
但只要是出过城再回来的人,都会有比较直观的感受。
昨晚上温辛带着小狐狸去逛夜市的途中,还听到那些商家聊过。
他们觉得这样的影响非常不可思议,但每个人都认为不是坏事,并把它称之为教皇殿下的恩泽。
这点没法对唐启解释。
毕竟温辛很难在不提及和小狐狸认识的前提下,去解释为什么自己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他思索了一会儿,摇头说:“人可能会被篡改记忆,但无法被篡改掉自己的本性。”
人失忆了还是不是原来的自己?这个问题放在今天,仍旧在引起无数人的争议。
就好像忒休斯悖论,一艘船每年因为零件损坏而不断换新,直到换完了最后一个零件,这艘船是否还是原来的船?
在一些人的看法中,船的内在已经改变了,相当于人获得了重生,当然不算原来的自己。
温辛或许有点理想主义,他赞同的是另一部分人的看法。
人失去了记忆,就像是重回了婴儿时期,对一切都懵懂无知。
随着时间的推进,他会开始学习和吸收信息,会去思考对错,会去理解人性,逐步形成独立的人格。
或许处理事情的手段上,会因为当事人经验不足而显得稚嫩。
但人最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会像是镌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朝着一如既往的方向驶去。
听到温辛的解释,唐启愣住,又一次沉默了好长时间。
末了,他苦笑着摸了摸鼻子:“在这一件事上,你比我要坚定得多。”
温辛听他的语气,依旧不太对劲。
就算唐启通过别人的经历有感而发,也不应该激愤成这样。
他想起什么来,转头观察两人正坐着的沙发。
只要是养过猫
的都知道,沙发和窗帘就是被猫折腾的重灾区。
特别是椅背和沙发脚,根本别想它们能有一个全尸。
温辛在沙发的表面发现了几道浅显的猫抓痕。
还没来得及松上一口气,他又发现沙发上基本没看到过几根猫毛。
不止沙发上没有猫毛。
茶几、饭桌、窗帘……甚至是门口的毛地毯,也都没有看到猫毛。
大厅的角落连食盆和水碗都没有。
温辛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想起唐启说,因为工作原因,欢欢暂时被放在了伯父伯母家。
可唐启末世前也不是没有工作,经常加班到晚点,不照样把欢欢养得很好?
还有唐启那么爱护爸妈,为什么没和二老住在一起?
难道说……
极度的慌张让温辛的声音都沙哑了起来。
“唐启……伯父伯母他们,真的还好吗?”
唐启的身体一下子就僵住了。
他抬了下眼睛,刹那间脸上仿佛刮起了狂风暴雨,眼中更是雷霆密布,表情恐怖得叫人窒息。
温辛艰涩地说:“你……”
结果下一秒钟,唐启噗呲一声,哈哈大笑了起来。
压抑紧张的氛围消弭无影。
温辛看着笑得肩膀直发抖的唐启,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呆呆地坐在原地。
唐启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水。
“我就说嘛,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太好骗了温辛。”
温辛回神,咬牙,差点就给人气笑了。
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拽住了唐启的衣领。
后者看到他另一只手已经摸紧成拳,意识到了事情的大条,吓得伸出手来连连告饶。
但温辛的拳头并没有砸在他的脸上。
温辛很想揍他一拳,到底还是忍住了。
冷静好几秒之后,温辛又垂了下眼睫,嗓音和之前一样沙哑:“你今天是不是放假?”
放假是唐启自己给出来的说辞。
事实上他确实请了假,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那
正好。”温辛说,“我来这里这么久了,从来没有见过伯父伯母,理当去拜访一下他们。”
唐启傻眼了:“现在去拜访他们?这么突然?啊——”
温辛不跟这嘴里没个正形的家伙废话,搜着人,拿起摆在桌上的钥匙就出了门。
沿途,青年一脸凝重,同时一声不吭。
看见他这么严肃,唐启才知道玩笑开过了头,悻悻地摸着后脑勺。
既然是拜访长辈,那就理当带点慰问品。
现在这个时期,新鲜的水果已经成了稀缺货。
路边也找不到卖水果的小摊,大多都去了人流比较密集的交易市场。
幸好路上看到一家小卖部还开着。
温辛看架子上居然还摆着蜂蜜,直接拿了一罐。
感谢现代科技,给予食物长达两年的保质期。
唐启在身后干巴巴地说:“这也太破费了,这些东西可不便宜……”
昨天石主教给的一袋金豆子还没用完,温辛直接掏出来把钱给付了,金灿灿的色泽差点闪瞎了唐启的眼睛。
触及温辛冰冷的眼神,唐启彻底闭嘴了。
之后的路上,两人也没讲过话。
直到他们俩来到了唐启父母所在的小区。
门口的保安认识唐启,新奇地说:“不是两小时前才来过吗,怎么,有东西忘拿啦?”
“不是,我朋友过来拜访一下我爸妈。”
“哦,行,那进去吧。”
诚如唐启所说,这小区的安保比他家在的小区好了不知道多少。
通道门同样没有电,但人就知道拿手腕粗的铁锁链给套着,确定了来人的身份才给开锁。
来到楼下,本来在好好走路的唐启突然放慢了脚步。
上楼的时候,更是找各种各样的借口停下来。
他苦着脸道:“我突然有点不舒服,而且这样冒冒失失地上去,爸妈肯定要骂我,要不改一天再带你来见他们吧?”
温辛看唐启这样的反应,只觉得心都凉了。
原本他的态度很坚决,但现在也泄气一样停下了脚步。
因为温辛实在不确定,自己执意带唐启去见父母
的行为,算不算给对方的伤口撒盐。
唐启站在原地,一脸的抗拒。
但是再下一秒,他看到青年的脸上流露出一种近乎哀戚的神色来,眼睛更是变得通红无比。
唐启他妈的都惊呆了。
“卧槽你怎么哭了,温辛,温辛……诶诶,别哭啊,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
温辛声音很轻:“你爸妈的事,我很抱歉,我不该固执地让你带我过来。”
唐启终于回过味来。
他哭笑不得:“唉,你,什么啊!”
“他们真没事,来来来,你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