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趴下来先小心翼翼把头伸进去瞄了瞄,对面似乎是个堆放库存杂物的小院子,静悄悄的,她不管三七二十一,使劲把自己往里怼。
她很快爬过去了,赶
紧跳起拍拍手和膝盖,又掉头钻回半身,轻手轻脚把大扫帚布衣等物拉回来把窟窿挡住。
顾莞终于站起来了,这是一个小院子,连日大雪终于暂歇,顾莞算了算日子,今天居然是正月初一,风送来一丝隐隐约约的鞭炮残味,积雪云被大风吹开,泻下一线朦胧月光,空气很沁冷,但很清新。
顾莞来了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清晰地见天月,哪怕只是一个框框大小的天空,她也不禁开心起来。
人只要不死,总会有希望的。
顾莞给自己鼓劲,连忙开始勘察环境,寻找暗渠。
这院子很小,趴着窗户房子一窥,原来这是堆放柴火的小杂库,冬日正用得多,堆得满满的,日日进出连门都没锁,不过现在没人。
她寻找了一阵,很快就找到了曹卒长所说的旱渠。
顾莞在地上发现两个下水道口,左边一个扒开积雪下水痕迹明显,右边那个可能由于位置设计得不太对,积水流不进去,积雪下一层灰尘败叶。
——好好的监狱不会修旱渠,应该原来下水道设计不合理,重新修过后,原来那段两头堵上,废弃成了旱渠。
顾莞想明白之后,她进屋挑了条枯枝直奔右边,这井盖是青石镶铁榫的,非常沉重,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它掀起到一边去了,里面一层碎枝败叶。
不深,和现代下水道差老远了,大概只能一个瘦小的人猫着身膝行爬,身后是一铁栅栏,铁栅栏后已经用青砖封住了,她想了想,用带出来的木碗就着雪擦洗干净,舀了一大碗干净的雪,抱着小心翼翼往里爬过去。
刚开始有枯枝败叶,手肘和膝盖压上去“咯吱咯吱”,顾莞屏住呼吸尽量放轻手脚,很快没有了,黑乎乎的,不知什么东西西西索索,还碰到她膝盖,被顾莞锤了一下,老鼠“吱”一声,尖叫跑了,她捧着碗继续爬。
她爬到尽头,发现盖子在左手边,已经被抬起一半了,丝丝风从耳边过。
咦?
顾莞似乎有点明白了,这好像不独是个旱渠,好像还是个通风口。
她慢慢探头,瞄了半晌,很快发现,这是个病牢。
一种很难闻、伤病患者身上特有的味道扑鼻而来,还有血腥味,不少人挣扎声和呻.吟
声,断断续续。
顾莞的心却一下子定下来了。
看来没错了。
是这里了。
曹卒长真是一个好人,收钱办事,没有蒙她。
……
顾莞观察片刻,没发现有差役,这大过年的,反正这些病得快死的囚犯是不可能跑得出去。
她挪开一点盖子,跳了出去。
这是一个很大的囚室,陈腐的麦秆堆了大半地面,上面横七竖八躺了一地人,要么血肉模糊,要么脓血高烧,顾莞甚至见到一个可能的待了很久了,伤口似乎有白点在蠕动。
她一阵恶寒,赶紧绕过去。
顾莞很快就找到谢辞了。
他关在尽头唯五带精铁牢门的单独小囚室里,大约他会武,差役担心以防万一。
但谢辞现在的状态,是绝对不可能有什么万一的了。
他鲜血淋漓,湿透囚衣,双手拷和镣环,一动,叮铃铃作响。
他高烧,喃喃挣扎着,似乎听到踩踏麦秆的声响,突然用力翻转过来。
影影倬倬,他似乎看见过人影,这个往日鲜衣怒发骄傲肆意的少年郎,如今批头散发,一脸血泪,他挣扎地扑过来,镣环锁链撞击在铁栅栏上,叮当乱响。
他挣扎着伸手,抓住顾莞的脚踝,他哭着,仰着头,血混着泪落下,“我,我家没有通敌——”
“没有!没有!……”
声音沙哑,仿佛砂砾反复磨砺出了血一样,杜鹃夜啼,他爬行着,另一只手抓住顾莞的手,“你信吗?你信吗?”
他喃喃地,流着泪问。
他神志不清,连顾莞都没认出来。
两人其实不很熟,一个长居外院肆意张扬,而另一个客居亲戚家中养于深闺,生性娇弱,男女七岁不同席。
大礼当日,她来了红,两人也就没圆房。
说来,成亲他是不愿的,少年跳着脚说,我咋就要娶个孤女呢?我要娶高门贵女、颜色最好的。
后来还是被压着成了亲,一身红衣的少年把胸前的红绣球揪下,有点不甘不愿地说:“以后你
要知规知矩、管好院子里事,听见了没?”
潜台词,如此,我就勉强容下你罢。
少年把铃铃铛铛的东西都摘下来,展开被子把一边床给占了,呼呼大睡。
不算很开心的几桩旧事,却成为了原主过后黯淡岁月里最鲜明美丽的记忆。
顾莞不是小女孩,她倒是知道,谢辞既然把媳妇认了,谢家家风清正,父子都守着媳妇过,如果没有这场意外,原主大概也能幸福一生的。
谢辞也会长大,大约日后回忆起这些旧事,他大约也会会心一笑,给媳妇道歉的。
可惜,没有如果。
“你信我吗?谢家没有通敌,你信我吗?……”
他喃喃的,干涸的血迹下,唇白得没有一点颜色,脸上不知是血还是泪。
“我爹一生尽忠职守,我哥哥也是,也是,……”
顾莞心里不禁有几分难受,她这人最见不得忠良受屈了,人都死光了,昭雪有个屁用。
她说:“我信,我都信。”
她这句话一出,谢辞泪水滚滚而下。
他突然脱力,栽倒在地上,蜷缩着身体,失声痛哭。
呜呜悲鸣,像个负伤小兽。
顾莞长吐一口气,站了片刻,她蹲下来,一掀谢辞的肩,“你得活着,你家才有希望!”
“你还有嫂嫂侄儿侄女和娘亲!”
你不能死,你活不下去,他们早晚都得死!
并且死得很惨。
顾莞用力晃着谢辞的肩膀,她也不想这么对待一个重病伤患,可是她也没有办法了。
她压低声音,对着他耳朵说。
在顾莞说出嫂嫂侄儿侄女和娘亲的时候,谢辞顿住了,高烧的混沌像突然被人劈出一条缝隙。
他霍地转头,望着顾莞。
他的眼睛很漂亮,眼线浓长,斜挑起飞,瑰丽精致,眼神澄澈,沾上褐红和泪,像一朵饱经流霜的蔷薇花。
混着斑斑的血泪,他的泪怔怔流下来。
“你说对吧。”
少年
,我们互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