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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登徒子)(1 / 2)

雨声淅沥,打在马车蓬上,车顶落了青翠的晚春嫩叶,被雨洗濯,显出些鲜亮的春色。

马车里的沈诉诉懒懒靠在榻上,她身着一袭浅青团花纹香云纱襦。

肩上披着的软帛顺着胸前柔软的曲线垂下,上缀大小匀称的浅粉珍珠,拢在鬓边,衬得她半阖眼眸的面庞丰润秀美。

她微蹙的一对细眉正中贴着流光溢彩的贝母花钿。

长睫掀起时,花钿映出七彩色泽,映着她的明亮眼眸,将这张美人面点缀得摇曳生光。

沈诉诉有江南第一美人之称,她自己也不知道是谁封的。

——但若是被她知道是谁散播了这个谣言,她定要将此人抓来,命家丁打一顿。

马车内点着苏合香,沉静安稳,丝丝缕缕燃着,微苦的香气将雨季的湿气拂散。

沈诉诉懒懒打了个哈欠,就是这个该死的坊间称号,让远在京城的帝都知道了她的存在。

自她及笄之后,京城一年派了三次礼官过来要将她礼聘入宫,让江南的适龄男子再不敢对她起心思。

沈诉诉觉得自己也不算难,但长这么大了,连个江南美男子的情诗都没收到过,实在是倒霉。

本来她自己也不抗拒入宫,毕竟宫里那么多漂亮后妃,要她上班伺候皇帝的时候应该不多。

换个更舒服的地方睡大觉享福,想来也不错。

但坏就坏在,自皇帝派出的礼官抵达之后,她做了个梦,梦见了自己未来。

她梦见自己入了宫之后,确实得到了皇帝的宠,毕竟她这脸蛋生得确实是有些美丽。

但也因此遭来其他妃子的嫉恨。

沈诉诉从小死了娘,被她爹宠得没边,脑子不太好,没什么防范意识。

她在宫里,吃饭被下毒,怀孕被推到水里,好不容易生下来一个孩子,竟也夭折了。

她最后被陷害得打入冷宫,连自己亲爹都被构陷至死。

然后她就变成坏女人啦,该用的手段都用了,终于当了皇后。

这皇后就当了三天,三天后,她的皇帝夫君就被叛军赶了下来。

她为了避免羞辱,在燃烧的宫殿里上吊死了。

苦,实在是太苦了,梦中入宫之后,她没过上几天好日子。

做完梦之后,沈诉诉病了大半个月,被吓的。

前来召选良家女的礼官等不下去,也就打道回府了。

也不知道京城里那位帝得了什么失心疯,一次召选沈诉诉不成,后来竟然又派了礼官前来。

沈诉诉性子就算再骄纵,但这皇帝也是不敢惹的,她只好每次都借故避开礼官。

她爹初来长洲县上任时,在县外捐资建了个寺庙,名为弥提寺,香火挺旺。

只要京城派了礼官来,她就躲到弥提寺里暂住几日。

马车内隔断内外的珠帘拂动,一张面无表情的清秀女子面庞出现在帘外。

这是沈诉诉的贴身侍女小满。

“小姐,京城派来的礼官昨日就回京了。您不在弥提寺多住几日吗,今日雨大,路上湿滑,我怕您出什么意外。”

小满见马车外的雨势渐大,蹙起了眉。

沈诉诉将自己的宽袖挽起,在颊边扇了扇,挥手道。

“弥提寺里天天吃素,我这嘴都快不知道肉味了,现在这季节,春淮楼的鳜鱼应当很肥美。”

沈诉诉舔了舔唇,吸溜一声。

“小满,我受不了啦,我今天就要吃上清蒸鳜鱼,你让车夫快些驾车。”

“好好好。”小满将一方干净的湿帕递给沈诉诉擦脸,将此吩咐告知车夫。

只听见马车外传来两道骏马嘶叫声。

车夫爽朗笑着:“好嘞,大小姐,小的这就快些驾车。”

春雨纷然,两匹白色骏马拉着车,往前奔去,在泥泞的官道上踩出一串深深的马蹄印。

沈诉诉面上盖着湿帕,没坐稳,因为惯性直接仰面倒在身后的箱笼旁。

她觉得有些丢脸,赶忙爬起来。

回忆起春淮楼里的美味佳肴,沈诉诉忍不住笑得眯起了眼。

不入宫好哇,入了宫她要去哪里找这当季的江南美食?

雷雨天,乌云黑沉沉,忽地天际一道炸雷声响起,坐在马车里的沈诉诉捂住耳朵躲到一旁。

车外的车夫猛地拉住缰绳,两匹拉车的白马发出惊恐的悲鸣。

晚春,连日落雨,道旁的山体被浇得软烂松弛。

闪电撕裂天空,落雷将山壁上的树劈断,那绵延的树根也被震碎,山体滑落,将前路堵死。

“大……大小姐,前面的官道被堵住了,我们先折返回寺里吗?”

车夫勒住缰绳的手心有一道红痕,显然是下了大力气才控制住这两匹白马。

沈诉诉扶着小满的手,将马车门推开些许,去查车外情况。

山体滑落,被雷电劈焦的树木倒下,前方果然不能走了。

她胆子小,有些怕,便道:“好,我……我们快些回去吧。”

“是。”车夫催促着白马调转方向,但这两匹骏马的四蹄在地上不安地踏动,竟不肯前行。

车夫狠狠甩了鞭子,白马吃痛,这才不情不愿地往回跑去。

沈诉诉没坐稳,又险些往后跌,小满及时将她抱住。

“小姐莫怕,明日老爷就会派人来将这处官道清理干净,咱们再回寺里住一日。”

小满拍着沈诉诉的脊背,安慰道。

沈诉诉深吸一口气,她低眸着自己起伏的胸膛。

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快极了,手脚又凉又软。

这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她一激动就会浑身冰冷,到现在没找到医治的办法。

若是体温降低久了,她就会浑身僵硬无力,呼吸困难,最终死去。

小满在马车里点了暖炉,将箱笼里存放着的锦袍给沈诉诉披上。

沈诉诉低下头,将自己因为受寒颤抖的手拢在袖中,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病磨人,沈诉诉靠近了暖炉,感觉舒服了一点,闭目凝神。

马车外的雨声依旧响亮,大的雨点滴滴答答落在马车上,如惊雷般一道道在沈诉诉耳边炸起。

她耳边缀着的藕色绢花微颤,在连绵的雨声里,她似乎听到了隐隐的脚步声与金属摩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