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酒师脸一下子黑沉,他在二楼后座工作三年,还没有人质疑过他的技术。
叶一竹回头望了眼身后的花花世界,又看向调酒台。
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陌生的黑影。
这里重新装修后,大体格局没变,可没有七八年前的一点影子。
她觉得心里一阵阵空痛,像被人拿棍子猝不及防一记重锤。在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喝酒,她找不到一点痛快的感觉,只有变本加厉的苦闷狂躁。
像是耗尽所有力气,叶一竹伸长手,软趴趴靠下去,任由又黏又咸的汗水肆意横流。
震耳欲聋的响声将她推到云端,感觉到有人在靠近她,就像沉重黑云压迫过来。
她想逃、想反抗,可却没有力气。
艰难睁眼,迷糊视线里一双黑色牛津鞋几乎贴近她的脚踝,内心如潮的恐惧让她挣扎着往旁边靠。
她抬手狠狠警告来人的试图侵犯,“Fuck off. I'm not interested in playing with you.”
从刚才目睹她和几个外国人纠缠、周旋,到现在又用纯正英语骂脏话,光影浮动中,顾盛廷好像置身她在美国那个更开放、更疯狂的浮华世界里,没有他参与的一段放纵岁月。
搭在吧台上的手紧紧握成拳,白到透明的手背暴起几条细长跳动青筋,叶一竹似乎暴怒到极点,抬脚猛踹大理石。
“你他妈非要老娘用中国话骂你啊……”
她撑手抬头,还没有说出口的话全都随着激进的鼓点被狂风刮走,再寻不到踪迹。
散乱的长发有些沾在她脸上、脖子上,有些遮挡住她沉下去又亮起来的双眼,她似乎嫌痒,嫌看不清,抬手全部撩起来放到脑后。
顾盛廷站得挺直,一张脸锋利棱角的轮廓浮泛青黑,目光冰冷看着她瞳孔里的自己越来越近。
叶一竹动作迟缓但坚定站起来,一点点贴到他胸前,踮起脚伸手去捻他领口的扣子。
柔软指尖那点冰冷,如雪滴落熊熊燃烧的火堆,霎时消融无踪。
记忆接踵而至,眼前的灯红酒绿,瞬间倒带成黑白,穿越无数个日夜。
牙关死死抵着后槽,顾盛廷全身僵硬,任由五脏六腑剧烈膨胀、挤压。胸膛那颗跳动的心快要撞破肋骨,同时冲碎她的乳心。
入手空荡荡,她一张精致得发光的脸似乎闪过一阵恍然,难以辨认的情绪渐渐沉淀下去。
她兀自冷笑一声,抬眼对上近在咫尺的一双黑色眼睛。
但深邃的瞳孔里,是她自己。里面,全是恨,看久了,也能看到厌恶、嫌弃。
曾经,她如此贪恋他的温热鼻息,混合着她曾经最喜欢的华氏温度气味——像温情绅士的痞子,每次埋在他怀里,闻到这个气味,她都会无数次爱上他。
永无止境陷入他的温情与狂烈。
可现在,她只觉得胃里一阵阵泛恶,那种被高浓度酒精刺激到的生理性反应。
攀附着坚实胸膛,她仰起头,勾起嘴角的最大弧度,紧紧注视他紧抿无情的薄唇。
像在悲情缅怀,像在茫然思考。
就在他体内防线决堤崩溃的瞬间,她一下子坐回去,让原本贴合在一起的温度霎时降到冰点。
叶一竹不紧不慢撑住脑袋,一大把浓密的发从颈侧倾泻而落,那样含情脉脉的笑变成冰冷自嘲。
“你肯定又要骂我,骂我下贱。”
相同的是,她的笑永远这么勾人。正如她的声线,每一次愤怒暴走、失望透顶,都是一样清冽轻渺。
叶一竹吸了吸鼻子,毫不回避对上他拼命克制的锋利目光。“你就这么恨我?”她若有似无挑了挑眉,语气无谓。
顾盛廷的大脑如同酒杯里散开的泡沫,被她接二连三的话搅得失去形状。
须臾,她摊摊手,将椅子转了个方向,摸到手边的一盒女士烟,娴熟点上。
“反正我也恨你。”
他听到自己用阴沉紧绷的声音质问她:“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她把打火机甩到一旁,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夹住海绵体,神色迷离吐出悠长烟圈,没有回应他今晚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叶一竹……”
她说得对,他的恨意正在一点点侵蚀骨髓。
可除了这样情不自禁又无话可说地叫她的名字,居高临下看着喝得烂醉越发风情妩媚的她。
他似乎无能为力。对,是种深深的无力涨潮满溢,积压胸腔,让他的心一直处于缺氧边缘的窒闷刺痛。
叶一竹把烟夹在指间,头痛欲裂,没有再抽一口。
“头好痛,好想吐,我再也不要喝酒了,一个人喝酒一点意思都没有……”
她把头埋到手臂,迷迷糊糊念叨着。
即使是从前,他也没见过她醉得这么彻底。
“可是我最近真的太他妈倒霉了。刚回国就和你斗智斗勇,为了你还和宁雪吵架,工作一塌糊涂,还要被老不死的揩油……”她说着说着笑起来,可笑着笑着又像是在啜泣。
“顾盛廷,我真的想不明白,怎么连宁雪都在为你说话。不不不,她不是在为你说话,她是为了我。她看到我太半死不活了,只有她知道我过得一点都不好……”
她艰难蠕动身体,咬牙切齿,声音在抖,“怎么所有人都觉得是你不要我,明明是我不要你。”
“明明就是你的错,你不仅骗我,还羞辱我,你骂我贱,我还没骂你贱呢。”
她竖起一根中指,表情痛苦,但眼神发狠,“你们男的没一个好东西。Daniel,Daniel你知道吧,大二的时候他追我,追得要死不活。最后呢,他他妈的居然把我绿了,说我不是处女,胸太小……”
顾盛廷忍无可忍,一个跨步上前,拿掉她手里快要燃尽香烟,狠狠砸到地上。
再听她说下去,落在他手里还滚烫的烟灰足以把人烧死。
脱下外套披到她身上,一个打横把她抱起来。
她没有反抗,没有挣扎,闭着眼睛仿佛已经沉沉睡去,只是在说梦话。
耳蜗那,全是泪。
“都怪你,如果不是你不要我了,我怎么会被别的狗男人骂。”
“顾盛廷,我恨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