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她站直身体面对他,足够坦率,却充满戒备。
“你今天早上没跟我说实话。”
“你刚刚也听到了。”
他一肚子气,又看到她额角的伤,语气冷硬:“谁啊,范媛媛是吧。”
“你有完没完。”她低呵一声,两人在办公室门口就陷入僵持。
“刚撤销一处分,你又想给自己来一单?顾盛廷,你不要太自以为是。”
他额头青筋暴起,压低嗓音,用手指头指向自己质问她:“我自以为是?合着你觉得我为你做的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
第二遍上课铃在头顶响起,他不发一言走过她身边,只留下被狠狠伤害的颓唐背影。
迟疑两三秒,叶一竹快步追上去拉住他,“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甩开她的手,“我看你就是这个意思。”他低头自顾消化了很多情绪,低喘几声,抬手扶额,“人家怎么骂你的,怎么骂你爸妈的,还想害你再背一个处分……”
“所以我还手了啊,你觉得我会委屈自己吗?”她打断他的话,平静的语气让顾盛廷的心坠入深渊,摔个支离破碎。
他全然顾不得此刻他们身处何地,在危险禁区伸手扎扎实实抱她入怀。她知道这有多危险,有可能下一秒就会路过一个老师,看到他们狂妄的举动。
可她还是伸手回抱住他,脸埋在他的胸膛里快要喘不过气,她踮起脚尖仰了仰头,告诉他:“她扯我头发,我也扯了回去;她推我撞到门框,我也推了回去,不信你去看看,她的额头也有一个包呢。”
她像汇报工作一样哄他开心,认真又窃喜,他轻轻皱眉,心一直在隐隐作痛,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两人回教室时,上楼竟碰到从食堂匆忙赶回去的许佳安。叶一竹忽然停下脚步,等许佳安上楼了,她都没有要继续走的意思。
“想什么呢?”
“你知道昨晚我和范媛媛为什么起冲突吗?”
他等着她的答案。
“许佳安的那几张照片,是她拍的。”
顾盛廷略有些意外,“她们的过节,不就是校庆主持人那事吗?”
“你也知道这事?”
他眼睛里闪过一丝怔忡,转瞬即逝,边走边说:“这事也不算什么秘密了吧。”
见她刚才看到许佳安时内心挣扎的样子,顾盛廷出声安慰她:“你是在想要不要去跟许佳安解释一下吧。其实也不用,那天在歌厅,也就只有你和范媛媛,许佳安自己也应该知道范媛媛对她的态度。”
“可是她也会怀疑到我头上,不是吗?”
走着走着,她又停下来面向他。见他都没说话,她才开口打破沉默:“你别跟我说你看不出来她对你有意思。”
他耸耸肩表现得十分无谓,“所以呢,因为你抢走了我她就会把你作为第一怀疑对象,而不是怀疑在歌厅就当着大人的面让她难堪的范媛媛?”
“可她不认识范媛媛啊。”见他脸上的表情一怔,她耐着性子跟他解释,“昨晚我问范媛媛了,她也确定许佳安并不认识她。”她歪了歪头,“这样一来,许佳安可不就认定我了。”
顾盛廷还是觉得荒谬又可笑:“范媛媛是校庆主持人,就算许佳安之前没见过她,校庆那天可是全校人都能看到主持人。”
“许佳安跟你说了她认识范媛媛?”她不动声色接起他的话,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分辨不出真实的情绪。
许佳安没有和他说她是否认识范媛媛。恰恰相反,那天在歌厅,她当着他的面,直接将矛头全都指向了叶一竹。
此时此刻,顾盛廷的心乱作一团,回望眼前人,他迟疑了。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叶一竹没有回答,笑得有些诡异,却忽然反握住他的手掌。在感觉到她骨节分明的纤纤细指插进来时,他报复似的加大力度与她十指紧扣。
她吃痛笑着要他松手,他似笑非笑,“就不。”
上课时间,楼道里静悄悄的,只回荡他们的脚步声。快到四楼时,他突然说:“就算她觉得是你也没关系。”
叶一竹皱眉,觉得莫名其妙,“那是你没尝过被人冤枉的滋味。”
他不知道要再怎么接话,无条件接受她的看法,是他所能做到的对她最大包容和宠爱。
叶一竹突然释怀,舒了口气:“无所谓了,就算我和她说清楚,她也肯定不会相信。”
他抱抱她的肩,抵在她额头印下一吻,“清者自清,何况还有我,我相信你就行了。”
她沉溺他的温柔,可恍惚的一瞬间,她也看不清他眼底那层情绪。
*
顾盛廷难得周末回趟家,方敏丽早早就交代家里阿姨买菜做饭,张罗了一桌子满汉全席。吃晚饭时,顾卓勋连连感叹自己的家庭地位。
“在外面我好歹也是个总,在家里想吃一回你妈做的蛋糕还得看你个黄毛小子的面子。”一句玩笑惹得饭桌上的人开怀大笑,方敏丽让他别贫嘴,还抱怨:“你儿子满嘴跑火车就是跟你学的。”
说完她又叮嘱阿姨:“覃姐,一会儿吃完饭再做些果茶,连蛋糕一块儿上来。”
顾盛廷拦住她:“妈,咱们就三个人,吃得了吗?”
方敏丽不以为然,指着顾卓勋说:“吃不了有你爸,你爸天天在外面山珍海味,好不容易回家吃顿饭。”
“爸,今天你也不用出去应酬啊?”
顾卓勋看了眼女主人,悻悻开口:“这不你妈下了死命令,说你现在复习紧张,难得回家一趟,让我务必把所有的会和酒局都推了。”
顾盛廷哭笑不得,“这上千万的生意要是丢了,我可赔不起。”
“这公司迟早都是你的,我相信我儿子,今天丢了几千万,以后能赚回几个亿。”
方敏丽洋洋得意,又往顾盛廷碗里夹了块鱼。顾卓勋冷笑一声:“还说我呢,我看你儿子从小到大成天惹是生非,不知天高地厚就是你这个当妈的惯出来的。”
遇到孩子教育的问题,父母双方总是相互推辞,好的地方却也争先认领。
“你说儿子长这么帅遗传谁的啊。”
顾盛廷见方敏丽放下筷子,摸摸精致头发,忍不住笑出声。顾卓勋也不反驳,点头哈腰:“是,遗传你。长了张好脸就四处留情,从初中开始就替他擦屁股,我看你也是挺乐在其中的。”
原本还在看笑话的顾盛廷见情况不妙,连忙清了清嗓子老老实实扒饭。
方敏丽那肯轻易就范,嘲讽道:“儿子学老爹,你们家的种不就是这样?”
顾盛廷的爷爷从前就是地主,娶了好几个老婆,晚年也不忘风流。他几个叔叔也各个都是这样,婚内出轨找小三的、玩一辈子不结婚的。要说顾卓勋算得上是顾家的一股清流了。
可人在商场混迹,难免会有一些风流韵事传到方敏丽的耳朵,两人为此吵架时,方敏丽就常拿顾家的风流基因来说事。
“吃饭就吃饭,又扯到哪儿去了。”
阿姨见饭桌气氛突然变得奇怪,连忙端上一盆汤救场。
“阿廷那是初中情窦初开,你看他上高中以后,太太还为他擦过屁股吗?”
顾盛廷疯狂点头,冲阿姨竖了个大拇指。
“说起这个,我倒想问问你,去年那个处分撤销了没?”顾卓勋不开玩笑时,严肃沉稳就像在公司开会训诫员工,顾盛廷老老实实问答:“这个星期刚取消,放心吧,现在我的档案又是清清白白的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方敏丽挑着盘子里的菜,语气尖锐问他:“你最近没又惹什么事吧?”
“哪能啊,这马上就要高考了,我自己心里有数。”
顾卓勋一时兴起,问方敏丽:“上次那处分是因为什么来着?打架闹事,不是在歌厅的事儿吗,怎么学校手还伸这么长。”
“我哪知道啊,当初找了老赵去求情,校长也没给他个面子。说来这学校也是够有意思的,那李宇,出了名的混账东西,我儿子不还手,还等着被打死啊。”
顾盛廷及时出声拦住他们,“行了,都过去的事儿了,说这不开心的干嘛。”
谁知道方敏丽突然放下筷子,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看他。“过不去。我问你,我怎么听说和你一起受处分还有一个女生,是那个谁……叶集扬的女儿?”
顾盛廷心里一“咯噔”,面上依旧从容不迫,“妈,你这业务挺广啊,学校的风言风语你也知道。我们学校那帮人就是闲的,你别听这些没来由的话,可笑……”
没等方敏丽再次开口,顾卓勋就问:“叶集扬?是原来那个中心医院的院长吧,贪污了几千万被拉下马那个。”
“可不就是他嘛,呵呵,明面上是几千万,实际上不知道是多少呢。听说他在警局里硬是挺着不认,关了不到四年就出来了,现在还不是混得风生水起。”
顾卓勋不屑地笑笑,“他混得再怎么好,名声也就摆在那儿了。”
顾盛廷沉默无言,仿佛并不感兴趣他们大人谈及官僚和事业上的对话。
“我警告你啊,臭小子,还有不到不三个月就高考了,你别再整什么幺蛾子给你妈和我添堵。”
同样的话,顾盛廷听得耳朵都起茧了,满脸不耐烦地回答:“知道了……”
“还有你出国那事……”
听到方敏丽的话,顾盛廷两眼发光,一脸期待。
“我跟你爸仔细商量过了,本科你就老老实实考重大的金融系。读研再去美国或者英国深造,回来接管你爸公司。”
顾盛廷脱口而出:“为什么非得读研才让我去。”
“嚷嚷什么!”顾卓勋低呵一声,饭桌陷入僵持。
顾盛廷一脸傲气和不服,扔下碗筷就站起来。
“你给我站住。吃老子的喝老子的,你要出国留学花的还不是家的钱。你是独苗,要相信我们做的选择都是为了你的前途做考虑。”
方敏丽到底是舍不得,也不想看父子俩难得见面就吵架,瞪了眼顾卓勋,又柔声对顾盛廷说:“我不知道你突然发什么疯要去美国,但这事从一开始我就明确告诉过你,高中毕业你老老实实呆在国内,跟着你爸学习几年,再出去留学的成效会截然不同。”
顾盛廷头也没回,径直拐进房间,再出来时拿上书包。
“干嘛去?”
“回学校。”
顾卓勋猛地把筷子摔到桌上,指着他吼道:“别跟我玩这一套!”
方敏丽知道这个儿子软硬不吃,固执像条牛,可还是缓和语气劝说他:“又不是不让你出国,你看看你爸爸那些朋友的儿子,从小娇生惯养,高中就送出国,到头来呢。一个个在国外彻底没人管了,花天酒地、不学无术,期待着他们继承家业就是个笑话。顾盛廷,你自己扪心自问,你和他们的成长环境一样,你有那个自制力吗?你想成为那样的笑话吗?”
顾盛廷冷笑,微微扭头,用不可一世的傲气与父母对抗。
“对,我没有。反正我这辈子都被你们规划好了,不就是念书将来接管我爸的公司吗。既然不让出国,那这个书念不念也都无所谓了吧,反正有大把家业将来都是我的。”
说完,他把书包甩到肩上,头也不回摔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