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璴的确有些头痛。
从前他身在深宫之中,自然不必参加这样的交际,更不会被围拢在一众家眷之中,单是脂粉味就呛得他心烦。
更不会有人……
把这样奶腥的小孩放在他手上。
忠顺伯夫人将自己的长孙塞进赵璴怀里的那一刻,他使尽了浑身解数才忍住没将眉心拧成疙瘩。
他手臂僵硬,垂眼看着襁褓里睡得正香的小孩儿,勉强神色平静地开口道:“我不大会抱,伯夫人,您还是……”
说着,他便要将小孩递还给忠顺伯夫人。
但这位夫人偏生是个热情过头的二愣子。
“无妨,无妨。”忠顺伯夫人笑着将孩子重新塞回了他怀里。“殿下抱得极好,您看,玉哥儿都没哭闹,这是极喜欢公主殿下呢!”
周遭的官眷们都笑着赞美起来。
“是呀!伯夫人,您家玉哥儿跟公主殿下有缘得很呢!”
“是了,您看玉哥儿在殿下怀里睡得多香!”
忠顺伯夫人笑得眼都不见了。
而她长媳也是个极玲珑剔透的人。见着婆母将孩子一个劲地往公主怀里塞,她也笑着说道:“想必玉哥儿也想要公主沾一沾喜气,好教臣妇哪一日也能去府上喝公主的喜酒呢!”
周遭的官眷命妇都笑了起来。
赵璴缓缓地垂下眼,用睫毛遮挡住了眼里冰冷的情绪。
想要将传言散出,的确不是难事。
他用了窦府送来的送子汤药的消息早传了出去,在场的这些妇人想必都知道他求子心切,特来讨好巴结他的。
只是他向来不喜幼童,这股奶腥味直窜鼻子,闻得他直想吐。
他摒息,在嘈杂的人声中静静盘算着,是要将这笔账算在窦怀仁头上,还是算在那帮暗中盯着他、估算他价值的官吏头上。
旁侧的夫人们见他一直垂眼看孩子,一时间心下都有了底。
一位夫人率先上前,小声笑道:“殿下,最近我用的一副坐胎药极好。若是殿下不嫌弃,我今日恰好将药方带在了身上了……”
旁侧便有人扒拉她,责备道:“公主殿下尚且年轻呢,哪儿用得上药呀。”
“是了!只怕公主今日沾了伯夫人家的喜气,回去便有好消息了呢!”又有官眷讨好道。
赵璴在她们的簇拥下敷衍地勾了勾唇角,眼仍旧没抬。
还是先都算在窦怀仁头上吧。那帮文官向来为他驱策,若非他自以为聪明地反复试探算计,他也没这么多麻烦。
就在这时,旁侧的一个夫人眼尖道:“呀,安平侯?”
一时间,众人纷纷转头看去。赵璴闻声也抬起眼来,恰撞上方临渊那双含笑的眼睛。
他生得确实好看,当日赵璴在宫中就听宫女们说起过,安平侯打马回京那日,掷果盈车、万人空巷,仿佛那些因容貌惊世而在古书上留名的美男子的故事成了真的一般。
他生来便是一副淬火神兵般的样貌,仿佛是为定国安邦所生的天将转世。
周遭的官眷夫人们便是见惯了大世面,此时也难免发出一阵细微的感叹。
而赵璴的目光,却落在了那双眼中明亮的笑意上。
他似乎很高兴?一双深邃剔透的眼睛第一次光芒流转,是赵璴从没见过的鲜活模样。
他面上笑着,眼里也笑着,忠顺伯夫人等人上前迎他,他淡笑着回应,一双眼却仍定定地看着赵璴。
在早春冰消雪融的明媚日光里,璀璨得像枝头满含光亮的冰晶。
一时间,恍然真的是那个对他倾慕已久的少年将军,满眼全都是他。
赵璴心口的律动跟着慢了下来。
怪事。他从小长相就出挑些,身边的宫女嬷嬷因着心虚的缘故,还尤其用心地打扮他。宫里男子不多,但见过他的总会流连两分恶心的目光在他身上,尤其在他母后被打入冷宫之后,他们最后的忌惮也消失了。
他自幼便厌恶男人的视线。
但是现在,赵璴竟不知为何将这些全忘记了,脑袋里只剩下一件事。
他在笑,在冲着他笑。
一直到方临渊微笑着停在他面前,赵璴才略一回过神来。
因为方临渊走近了,那带笑的目光也渐渐下移,停在了他怀里那个奶腥味的襁褓上。
……他是在冲这玩意笑?
赵璴一顿,难得地在众人面前对方临渊拧了拧眉。
而他面前,方临渊恍然未觉。
哈哈,赵璴抱孩子,哈哈!
真搞笑啊!他一路走来,眼看着赵璴竟然被逼着抱了半天。他都看见赵璴环在襁褓外头的胳膊硬成木头了,但他每次还回去,都被忠顺伯夫人给推回来了。
什么叫四两拨千斤?这才是以柔克刚的诛邪剑法呀!
方临渊神情揶揄地一路盯着赵璴,直教周围的贵眷们连连发笑,笑他新婚燕尔,只一顿饭的功夫便舍不得夫人了。
方临渊浑不在意,也跟着笑。
哪儿有西洋镜啊,最好是全身的,他现在就扛过来立在赵璴面前,让他自己也看看。
这么想着,方临渊笑着目光上移,正要说话,却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