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上学路上,顾立被人堵了。
当时他自行车骑的飞快,那辆北A开头的黑色奥迪从侧边横过来时,他一惊,将刹车捏到死,轮胎发出一声刺耳而急促的“吱!”,在地上磨出一长条黑色痕迹,才堪堪止住了车身。
稳住车,他长腿撑在地上,阴测测看着那车。
车上下来的人西装革履,笑容依旧,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亦辰,好久不见。”
顾立捏住车把手,轻轻抬了下眼皮:“你怎么又来了,我记得上次讲的很清楚了。”
三十多岁的男人依旧笑得温和,恭敬道:“周先生想见见你。”
顾立回的很快:“不见。”
男人眼镜下露出一丝狡黠:“见见吧,周先生说既然你都去今朝了,就没必要搞这些虚的了。”
见顾立没说话,他又不紧不慢说:“有什么话,见了面慢慢聊。”
顾立问:“他在哪儿?”
男人温和笑着“就在附近。”说着朝后面已经打开的车门比了个手势,“请。”
……
车开了好一会,在天边那片黑沉沉的云压过来前终于停了下来。
顾立抬眼看了下店名“东哥煎包”,店铺位置不好,有些偏,而且在一街光鲜亮丽的霓虹灯门牌中,这几个字显得老旧又平平无奇。
他拉了拉校服拉链,迈着长腿独自走了进去。
店里很小,没几张桌子,但人满为患,出餐口都排起了长队,乱哄哄的。
顾立皱着眉,不明白他怎么会挑这么一个地方。
目光在店内巡视了会儿,最终停在最角落的那个背影上,目之所及跟记忆里那个模糊的人影撕扯起来,好一会儿才重迭在一起。
顾立心里蓦地一沉,面色不动,将手放在校服裤兜里,挤开周围的人,走了过去。
他在离他几步的地方站定,冷冷瞅他侧脸,一寸一寸看。
他几乎都没怎么老,跟记忆里的样子一致,除了那几条皱纹和白发,他风光依旧。甚至连表情都是一样的,满脸堆笑却不及眼底,看得人发寒,恶心极了。
周纪全侧过头看着他,像没感受到顾立目光的不善,笑着招呼他:“你来了。”
语气热得跟两人多熟似的。说着下巴又冲自己对面点了下,热情道:“坐。”
顾立没动,依旧像条毒蛇似的盯着他。
周纪全也没生气,继续说:“亦辰,说来我们也有好些年没见了,”目光上下打量他,“你长大了,跟你妈妈一样好看。”
顾立冷哼了声,走过去他对面,敞开腿坐了下来,力气大的脆弱的塑料板凳发出咯吱一声响。
他撕了颗糖塞嘴里含着,没接话。
周纪全十指交叉合成塔放在桌上,依旧好脾气笑着:“我看了你的成绩单,课业都很优秀,你老师说你喜欢物理是吧,以后想学物理的话可以出国看看,爸爸给你安排。”
顾立皱着眉,显然被这个称呼恶心到了,他狠狠嚼着糖,水蜜桃味在嘴里漫开时才好受些。
他只看着他,还是没说话。
场面冷了下来,沉默中,周围的声音开始放大,周围嘈杂起来,嗡嗡响,听不清具体在讲什么。
终于,服务员打破了这种沉默,他上了两盘煎包,两杯豆浆,又转身匆匆拿了蘸料碟摆开,说了句“您慢用。”才又踏着脚步匆匆走了。
周纪全给他推了份煎包和豆浆,从塑料袋里拿出一次性筷子时才出口打破僵局,“当年你妈妈从北城走了后我找了她好久。”
“她从北城出来一个星期就死了。”顾立终于肯正眼看他“您,不知道?”
周纪全收了笑:“当时周徐两家都在封锁消息,我那时候还没办法跟家里抗衡,后来我知道时已经什么都晚了。”
顾立扬起下巴,斜斜看他:“是吗?”
周纪全满脸愧疚看着他:“我明白,我对不起你跟你妈妈,你恨我是应该的。”
语气中真真假假,顾立看不透。只能死死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表情。
“但你总得给我个补救机会不是?”他表情真挚,语气真诚,看不出破绽。
顾立没理他,又烦躁地撕了颗糖。
周纪全看着他的动作,颇有些家长风范地出口说:“少吃些糖,对牙齿不好。”
顾立没忍住嗤笑了声:“行了,跟我这演什么。”
他挑起眉尾,正色看着周纪全:“不是说不搞虚的?”意思明显,我不想听你讲废话了。
周纪全笑了起来,饶有兴趣地看着顾立:“肖辉上次跟我说你不简单,我还跟他说十几岁孩子能有什么不同。”
他语气有些轻蔑,“无非就是钱,跑车,女人。”
说着又颇为欣赏地看着顾立:“不错,亦辰,你很不错。”
顾立冷冷回他:“我叫顾立。”
周纪全满脸无所谓:“你叫啥都是我儿子。”
顾立抬手看了下表,有些不耐烦了:“进入正题吧,我还得回去上课。”
周纪全夹了个煎包淡淡道:“不急,我已经让肖辉给你请了假。”
顾立一顿:“你有什么身份给我请假。”
周纪全慢条斯理咬开煎包,油香四溢:“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顾立舌尖裹着糖,神色淡漠,揶揄道:“嚯,周家就是不一样嗷。”
周纪全没看他,呵呵笑了声:“嘿,你小子甭拿话刺我嗷。”说着用筷子指了指自己盘中的煎包说:“吃完再说。”
顾立不领情:“我吃过了。”
周纪全点点头,没勉强他。
场面又静了下来,顾立隔着哄闹的人声看他细嚼慢咽。
外面应该是要下雨了,屋子里又闷又热,灯全开了却还是很昏暗。
店里唯一的风扇转的很快,像是要冒烟了,可顾立还是觉得空气闭塞,喘不过气。
周纪全夹起他笼里最后一个煎包时,突然抬头问顾立:“她还打你啊?”
顾立怔了片刻,答到:“没有。”
周纪全有些好笑地看着他:“真没有啊?”
“没有。”
周纪全咬着煎包,“今天见了我,你怕是不得好过了。”又用手指点了点桌面上的手机:“要死了就给我打电话啊,爸爸去救你。”
顾立从鼻尖哼了声:“用不着儿。”
周纪全点头:“行,跟你妈一个倔样儿。”
顾立凤眸一寒:“你不配提她。”
周纪全放下筷子盯着他,收起那些虚与委蛇:“要真不想我提,你就不会在今朝等我来找你了。”
顾立收了声,平静看着他,等待下文。
周纪全抽了张纸巾擦完嘴说:“跟上次一样,我这次来也是为了接你回周家的。”
顾立冷笑了声,“我如果要回去,上次就回去了,你又何必再跑这一趟。”
周纪全放下筷子,了然道:“行了,肖辉来那次,你不跟他回去,不就是想知道我底线在哪儿吗?”
“告诉你也无妨。”周纪全说着,面色沉了下来:“你弟弟没挺过年关,走了。”
“徐家那边不想再做试管了。”
顾立笑了声,打断他道:“原来是没儿子了。”
又无所谓地说:“那你在外面再找一个重新生不就好了。反正…”他凤眸里都是讥讽:“又不是第一次了。”
周纪全冷冷盯着他,怒气在眼中翻涌。
顾立玩味笑着:“还是说周家掌权人作孽太多,站不起来了?”
“碰!”杯子底部跟桌子碰撞发出巨响。周围安静了一瞬,纷纷朝这边看过来,一会儿后又都收回目光,室内重新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