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太在乎他们具体在想什么,毕竟给他们一辈子的时间,他们自始至终……再多也只是个主管或干部。但你知道可笑的是什么吗?当他们如愿以偿,升到高一点的位子之后,他们就会开始穿起名牌的衣服、戴上两三个月薪水才买得起的手錶,或是贷款买一台没那么难看的国產车。」
他持续说着,我听着,舞台上也持续演着。
目前正演到高潮桥段,三个穿着病患衣服的医生正拉着穿着医生服装的病患往回跑,一路上那名女孩过去的种种都化成物象,阻挡他们离开。
背景音乐很大声,舞台上的紧凑剧情令观眾们屏息,但杏郎讲的每一个字句我却听得清清楚楚。
「当那些主管、干部与我以及我父亲一同开会、合照时,他们的神情是如此的从容与充满自信,在照片里……我们一大群人看起来是多么的融洽。」
说到这边,杏郎又开始自说自笑、肩膀抖动。
「真是一群不要脸的死猴子。这些免洗筷有的很上道……没忘记自己身分,但有些很明显越界却不自知,他们被踢走…或被降回成位阶更低的猴子时,那表情是如此的莫名、不甘。但问题……却是出在他们自己身上。」
杏郎转头、用犀利的眼神望着我。
那气势强烈到我不得不移动我的视线……正面承受那庞大的压力。
「猴子并不会穿起衣服人模人样就不是猴子,猴子……永远都是猴子。」
我受够了……我一定要做出一点反击。
「在你眼中,罗慕筠也是猴子吗?她可不像你…是大老闆的子女。」
杏郎眼睛一亮,似乎很高兴我这么问他:「她确实没什么身分背景,但她不一样……她是该处在我们世界的那种人。她够资格可以不用当猴子…那可不是换套衣服就能办到的事情……我…会帮助她的。」
「为何你能讲得这么理所当然,仿佛世界都绕着你打转一样?」
「因为这个世界确实是绕着我们打转啊……这,就是你我层级上的差别。你可以换一身衣装、拿掉穷酸的眼镜,但你人模人样的时候仍要记得,这世界上许多东西是你高攀不起的。所以,别在那边他妈的给我痴心妄想。」
讲到这边,杏郎脸部已无笑容。他是认真的。
看着他首次展现的真性情,我却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他不悦询问。
「我笑你害怕。」
「害怕?我?我怕什么?」
「我笑你怕一隻猴子。」
我望向他双眼深深的说道:「没错……你说的大部分我都没法反驳,罗慕筠也常常让我感到自愧不如,但从头至尾……我都把她当人看。听好了自大狂……我不知道你在你的世界有多顺风顺水,但欢迎来到要跟猴子竞争的世界。目前条件上我确实处处不如你,但我想赢的念头可一点都不会输给你。」
我越说,杏郎的脸色越难看。
「有时候我会害怕,害怕罗慕筠突然间就被某个多金帅哥给追走了。我害怕,是因为发生了也是合情合理的,正因为如此……我虽然害怕…却还能承受这种结果。」
说到这边我刻意停顿了一下,以便让我接下来要表达的讯息能传达清楚。
「但是学长,你话说得这么满,但我也知道你在害怕。害怕自己连隻猴子都赢不了。到时候如果还真的成真了……你是那种轻易认栽的人吗?」
听到这边,杏郎一个火爆的站起。
他站起来的时机是如此的刚好,整个剧场响起了如雷的掌声。罗慕筠站在舞台正中央左右牵起一排演员正在谢幕,长发飘逸的夏火就在右侧角落。
杏郎怒目瞪我,而我冷眼回望着他,这次在观眾席上的交手……是我赢了。
我仔细地欣赏对方面部表情随观眾们一波又一波的掌声而反覆变化,没错过任何细节。他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暴怒,再到强压情绪的克制,然后是收敛性情的冷面,最后才回归冷静从容……用一种谨慎的表情漠然望着我、重新坐下。整个过程在鼓掌停歇之前结束。真是令我不得不佩服。
话剧社的指导老师以及眾多语言系主任轮流上台讲话,观眾席开始三三两两的散场。我整了整衣领打算提前离开,见好就收。
我起身离去时,注意到杏郎仍一直在看我,但我不理会他。
傍晚,我跟着零散的人群走出文艺中心,满脑子刚刚与杏郎对峙的混乱……那几乎耗尽了我的精神能量。我嘴上很硬,但其实心里充满着忐忑与不安。我深深的吸了一口学校后山上的清新空气,然后留意到事情有点不对劲。
有一台大黑车停在文艺中心前面。
学校后山与后门确实是可以开车出入来的,但通常是送外食的熊猫物流或ubereat比较多,而这种进口外国车实在是非常少见。
我一个恍然间,注意到三名身材魁梧、戴着墨镜的西装男朝我走来,他们踏着石子砖道的步伐不急不徐,却笔直而目标明确。
没一会儿功夫,我就被他们三人夹着包围起来。
这什么情况?
打劫?还是杏郎叫来的打手?这么快?可能吗?
像座小山般高大的西装男拿出手机,透过墨镜冷冷望着我。
我注意到他们三人都是外国面孔。我想开口说些什么,话却堵在嘴边说不出口,一方面是我有点害怕,另一方面是我不知道他们听不听得懂中文。
只见这座小山滑动手机,然后似乎在比对我的脸部。
「isithim?」我左边的小山开口。
「notwearingglasses」我前面那座小山点了点头。
然后,我的肩膀就被右边的小山按住了。
我动不了。对方手碗像是铁打的一般。
妈的。
现在我正式被挟持了?
我的心跳得跟高铁一样快,但我仍使尽全力保持表面闻风不动。
我眼前的小山从容的播打电话号码。我看过电影我知道,这时候一定是打给老大什么的报告抓到人质了是吗?
文艺中心前的散场人潮多了起来,我头转了转,双眼发出求救讯号。每个大学生经过时无不用惊讶的表现目睹我们这一组怪诞组合,却没人停下脚步询问我们发生什么事;可能是因为我左右两座小山正散发着一股肃杀的气氛。
没人想惹祸上身,经过的人都识趣的避开了。
突然电话讲到一半的那名小山低头问向我:「您晚餐有约了吗?」
他咬字正确口音却有浓重的北京腔。
这算三小?
「有……有约。」我有点反应不过来。
小山对着手机回应,然后开始像是在被训话般的唯唯诺诺。
我注意到他们是用欧洲语言在对话。
最后。
「抱歉打扰了!但需要您与我们过去一趟。」他按掉对话,几乎在同一时间,那辆黑得发光的奔驰车门打开。
过去?
是要去那?卖肾吗?
我左边的那座小山也将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请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