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宇森拖着沉新明,跟在小跑步的齐刘二人身后,还没到遮雨棚,就能听见林鸿华异常高昂的唸咒声。
四人上前一看,林鸿华就站在棚子前方,手印频繁变换,画着鲜红爱心的橡皮擦飘浮在空中不断升高,已经超过林鸿华的头顶。
橡皮擦不过三公分长,但周围散发淡淡的白雾,能被眾人看得清楚,并未隐没在夜色与杂乱的工地背景中。
「情灵!我给你爱神邱比特这个名字,不是让你自认神仙、为所欲为!」林鸿华瞪着一对大眼,黝黑的皮肤激动成红褐色,「立刻收手!」
橡皮擦周围白雾突盛,彷彿情灵正理直气壮地发言。
「你想要力量帮更多人达成心愿,不是杀人的藉口!」林鸿华大喊,「死而无憾?不!不是每段爱情都是一旦得到,就死而无憾的!復仇也一样!」
「祂说什么?」黄宇森焦虑得忍不住打岔,「能不能请祂不要伤害我女朋友?」
「『相恋带一双,相恨取一方。』」林鸿华颤声复诵情灵的话,「他说这就是他的原则。」
橡皮擦的白雾并未弱下,似乎正持续辩驳着。
「我知道你无法扭转太深的情感!别??别再拿我的心愿来举例!」林鸿华慌张地瞥了刘依蓓一眼,「你如果真想被敬重、甚至建庙,就停止杀人!否则我再也不让别人来问事!你就没办法接触到新的人了!」
白雾闪烁几下,林鸿华落着脸大喊:「不可能放手?那我也不可能再放任你!」
垒球队惊人的腿力与臂力在此时展现,只见林鸿华张开涂满硃砂的手掌,一跃拽下空中的橡皮擦,猛力扔出。
沾上硃砂手印的橡皮擦白雾顿消,平飞而出,旁观的四人能听见橡皮擦划破空气的声音。
「我把祂请到橡皮擦上,再用硃砂封住了。」林鸿华拭去额上汗水,「我爸画的符,你们还是可以贴身一阵子。」
他大步走到刘依蓓面前,胸部激烈起伏,「小蓓,我要离开了。」
刘依蓓侷促不安地垂下头,「小心一点。」
「其实,那天你们走后,我也向情灵问事了。」林鸿华咕嚕嚥了一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我问他能不能让你喜欢上我,他说没办法,因为你对其他??某人??情感太深。」
刘依蓓愕然抬头,她多少明白林鸿华对自己有好感,却从未正视之,更没想到对方会在这个时机忽然告白,「阿华,我??」
方才的破空声出现,裹着硃砂掌印的橡皮擦重重击上林鸿华后脑勺,他闷哼一声,橡皮擦如血块一样黏附在他脑壳上。
晕眩的林鸿华皱起眉头,伸手欲将橡皮擦拔掉,却突然出现一股猛烈的拉力,拽着他的脑袋将他摔倒在地、直向外拖,刘依蓓惊叫出声。
黄宇森和齐昌浩同时反应过来,一人抓住一隻林鸿华的脚,仓促之间却不敌那股巨力,只抓下了两隻球鞋,林鸿华就这样拍打自己的头、踢蹬袜子、怒吼着被拖出眾人视线。
林鸿华的声音一路回盪,往鹰架后方去,吼叫却逐渐转变为惨叫,馀下四人呆立原地,个个面如死灰。
齐昌浩竭力吐出:「不是说??情灵不会伤害他吗??」
刘依蓓嘴唇抖得牙关猛敲,半晌说不出一个完整的词。
黄宇森率先打起精神,迈开步伐往林鸿华消失的方向跑去。
「你要去哪!」沉新明连忙抱住黄宇森的腰,嘴一扁又哭出来,「别去送死啊!去找他的道士老爸来吧!」
「来不及的!难道要看着他在我们面前死掉吗?」黄宇森没有推开沉新明,反而拖着他一起走,「快点!别闹了!这事没搞定,我们全都没命!」
「我跟你去。」回神的齐昌浩拍拍黄宇森的肩,又转头道:「依蓓,你留在这等就好。」
「不,我也要去。」刘依蓓仍然抖得厉害,但语调坚决。
因为预算不足,旧校舍并没有全部打掉,仍有一栋保留原胚,以改建的方式施工,林鸿华就是消失在这一栋。
四人前后绕过鹰架,跑进旧校舍。磨石子地的沙尘扬起,呛得四人一阵喷嚏咳嗽。
惨呼隐约自上方传来,他们找到楼梯、循声上楼,终于认出逐渐微弱的呼声在四楼。
然而,还来不及继续找出林鸿华,声音便消失了。
四人举着手机的手电筒,靠在一起亦步亦趋地走着,一一检视着每间宿舍,但除了墙面,什么都不剩、什么都没有。
斑驳的白色长方磁砖,映着手机死鱼肚般的光线,好似根根白骨堆叠,使得阴暗空旷的一间间宿舍更显阴森。
霎时,一股强大的斥力出现在四人之间,将他们撞开推倒,在他们来得及好好起身以前,又被新的力量扯往宿舍那侧。
「砰!」
「砰!」
「砰!」
「砰!」
四人分别被掷进并排的四间宿舍,门一扇扇重重关上。
「喂!干!开门啊!干!」
黄宇森狂拍房门、猛转门把,平凡无奇的喇叭锁此时却怎么也转不开,只被自己拍起的粉尘呛得再咳一把。
咳嗽逐渐缓下,黄宇森拿起手机,发现萤幕全黑无反应,手电筒功能倒是继续亮着。
他深呼吸,就着手机的光检视这间宿舍,终于知道古人说的「家徒四壁」是什么,除了四面墙壁,别说家具了,连完整的地板都没有。
他回到门边,发现头顶位置有个可以从内部拉开压克力片的长方格子,应该是从前用来置放名牌的。
他使出全身的力气,迫不及待拆掉年事已高的压克力板,垫脚凑上去,勉强可以看见外头黑暗的走廊。
「喂——」他对着长方孔洞胡乱大喊,「开门——救命啊——」
沉新明的呼声隐约传来,黄宇森连忙大吼回应,但沉新明的声音完全被闷住,黄宇森听不清楚。
「门上!」黄宇森大喊,「门上的板子拔掉!板子!」
一阵碰撞声以后,沉新明的声音清晰了,「黄宇森!你在哪里!」
黄宇森稍微松了一口气,「我在你隔壁!」
「你还活着吗?」
「干!死了怎么跟你讲话!」
「齐昌浩跟刘依蓓??」沉新明还没问完,一阵白雾夹带阴冷的空气扑来,「啊啊啊啊——」
黄宇森门上亦同,他连忙后退,只见白雾自长方孔洞渗进,不疾不徐地在屋内漫开,沉新明的叫声则如断线一般戛然消失。
黄宇森一直退到最后方的墙上,绝望地倚着墙面滑落地面,松开依然亮着光的手机。
要死了吗?他无力地想着,爸爸、妈妈、女友??会有多难过呢?女友能够平安吗?
映着手机的光线,白雾驀然集中成手爪形状,加速朝黄宇森袭来。
不——我还不想死——
生物原始的本能被激发,黄宇森想抬手挥开白雾,孰料四肢已经不听使唤。
红光陡然在胸前亮起,白雾凝止在空中。
在黄宇森尚未摸着头绪以前,林鸿华父亲画的符纸从制服胸前口袋升起,硃砂符文亮着红光,缓缓向前飘。
白雾似乎对红光感到惧怕,红光向前,白雾就向后。一点一点地,白雾终被逼出门外,符纸则「啪」地贴在门上的孔洞,耀眼的红光颇有堂堂之威。
沉新明的喊声重入耳中,黄宇森才慢慢明白过来,情灵的力量已经退出这间房间。
他四肢发软地瘫在墙角,脑袋被纯粹的惊惧填满。
刚才死亡的手爪几乎要碰到自己了,以一种具象化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