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元君痛心疾首道:“裴谌,你天赋异禀,悟性过人,若是踏踏实实修炼,本来前途不可限量,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裴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人群发出的嗡嗡声就像冰冷的河水,涨上来,漫过他的脚背,小腿,膝盖,漫过腰,心口,脖颈,灌入口鼻。
总是这样,不管他爬得多高,最后那上涨的河水总是能找到他,把他淹没。
他阴鸷地看着众人:“我有何错!是你们栽赃嫁祸,是你们构陷我,逼迫我,嘲笑我,欺凌我,因为我半妖出身瞧不起我……从来都是如此!从来都是如此!”
“是你们逼我至此,都是你们的错!”
就在这时,座席中响起一道清脆稚嫩的声音:“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裴谌心头一凛,循声望去,却是戚灵灵养的那条锦鲤。
那双青白分明的眼睛里有不属于稚子的哀伤和沉痛。
似曾相识的感觉再度袭来,他头痛欲裂:“你是谁?”
苏小蛮:“我是栖霞山顶月牙池中的一条锦鲤。”
栖霞山,月牙池……
头胀到了极点,仿佛有什么东西挣扎着往外涌,耳边回荡着忽远忽近的声音,少女羞涩甘甜的笑声,哗啦啦的水声,山间鸟雀的鸣叫,阳光从枝叶间洒落水面,碎银子般的声音。
有人轻轻唤他,像是梦中的呓语:“谌哥哥,谌哥哥……”
“小蛮……”裴谌两眼发直,喃喃自语,“小蛮……你是小蛮……”
苏小蛮悲伤地看着他木然的眼神忽然焕发出光彩,几乎有点像她记忆中的那个人了。
“我想起来了,小蛮,你是我的小蛮……”裴谌脸上满是失而复得的欣喜,“放心,我已经练成了上乘功法,又有阵主令护持,再也不会任人宰割,也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他血红的双目中闪动着疯狂:“等我把他们杀了,再也没人敢看不起我,我要让你做这世上最幸福最尊贵的女子!”
他向她伸手:“小蛮,过来,到我身边来。”
苏小蛮失望地摇摇头:“我根本不想要那些。”
裴谌眼里的笑意消失:“为何?”
苏小蛮叹了口气:“裴谌,收手吧,别一错再错。”
裴谌脸色骤变,声音变得冷厉:“难道连你也受他们蒙蔽,要离开我?”
他顿了顿:“小蛮,过来!”
苏小蛮却往后退了一步:“事到如今你还认为这一切都是别人的错么?”
“当然!”裴谌道,“我裴谌从未亏欠他们一分一毫。我对不起的只有你一人。”
“那些被你残忍杀害的人呢?留影石里那个姑娘呢?那些白骨呢?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苏小蛮说着说着带了哭腔,眼眶红起来。
裴谌笑起来:“你是在吃醋?那些女人不过是些卑贱的奴婢,以后我连看都不会看他们一眼。要是你讨厌他们,我就把他们杀光。”
苏小蛮只觉眼前的人陌生得可怕,他仿佛根本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只是一味用他扭曲的眼光来看这个世界。
“过来,小蛮,”裴谌催促道,“到我身边来!”
苏小蛮摇摇头,坚决道:“我虽然救过你,但是已经和你没关系了。”
顿了顿又道:“我不后悔散尽修为替你挡雷劫,但若是早知道会害死这么多无辜的人,我一定不会救你。”
这些话仿佛一把刀插进裴谌身体里,绞碎了他的五脏六腑。
“连你也……”他仰起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原来你也和他们没什么不同,连你也背叛我,弃我而去……哈哈!”
他转向戚灵灵,眼中满是刻骨的仇恨:“是你,你对小蛮说了什么?是你教坏了我的小蛮!”
悬在半空中的阵主令似乎也感觉到了主人滔天的怒火。古旧的木牌变成烙铁般的通红。
一道道猩红的符文从令牌中飞出,从裴谌眉心没入,在他脸上、手上若隐若现。
他的双眼也变得猩红,印堂间的黑气越来越明显,两行血泪从眼角淌下来。
他的喉间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吾乃天极斩邪阵主,奉天道之命斩除邪魔,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玉衡元君骇然道:“不好,他已入魔了!”
她一边说,一边手结法印,飞身向裴谌眉间推去。
裴谌目中闪过凶光,挥剑向玉衡元君砍去,剑刃带着离火,如一道火墙向玉衡元君压去。
玉衡元君未曾料到他年纪轻轻修为如此深厚,被滚烫的劲风掀到半空中,凝聚于指尖的劲力强行收回,震得她内脏都似移了位。
不等她起身,裴谌第二剑又追至,眼看着直取玉衡元君要害,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寒光一闪,“叮”一声响,一片薄刃挡住了来势汹汹的火剑。
裴谌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祁、夜……”
男人面无表情,似乎全不把他放在眼里,举重若轻地将剑刃往下压去。
寒冷彻骨的灵力汹涌浩瀚,如万丈波涛压下来,带来灭顶般的恐惧。
众人都被那股力量震得心口发麻。
裴谌用尽全力方才勉强握住剑柄,脖颈上青筋暴起,五官在痛苦中扭曲。
寒气自锋刃相接处向天极剑上蔓延,火焰一寸寸后退,剑刃上结出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