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顿了一下，视线落到了老战友那条被替换的腿上。

冷绍康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倒也没有意回避，只大大方方将这条腿伸了出来，笑呵呵的。

“这家伙越来越笨拙了。”他拍了拍义肢关节，“记得你当时问过我的问题不？回去之后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我说我迫不及待想抱抱我的小女儿，一秒钟也不想耽搁。她出生时我就不在她身边，这辈子都还没抱过她。

后来我终于如愿以偿了，我回到了她身边，却终于还是没法抱她起来......哈，就凭这个愚蠢的破玩意儿，我连自己站着都费劲。”

他又敲了敲自己那条金属腿，似乎对它相当不满。但他表情仍是笑呵呵的，就像在跟老朋友随意地聊天吹水。

“当然，作为一个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的老家伙，我待遇倒还算是不错。他们年年给我检修，就现在这条腿都是已经更新换代过两次的产品了，他们给我保证说这在目前相关领域里是最好的选择，不过看起来貌似也就这样了。”

李昌成盯着他那条腿看了片刻，沉默着没说话。

两人都没有提那件事，但他们都心照不宣。他们都知道冷绍康是如何丢掉了这条腿，正是当年他们在那个恐怖分子营地里的经历。

他们并肩作战，一同被俘，又一同策划了越狱行动。他们一起逃出了监牢，但在能够离开营地之前就暴露了。

对被俘的恐惧、对自由的向往让李昌成做出了他本以为自己绝对不会做的事——他抛下了队友。

他听到冷绍康被人抓住的声音，听到喊声和打斗声。当时那声音离他是如此近，就在他身后，仿佛近在迟尺的位置。他甚至能通过声音想象出战友被人围殴的画面，内心的某个声音在告诉他，他必须回去，他不能在这里抛下他。

但内心深处的一个声音告诉他，他不该回去。

掉头回去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让他们打包一块被逮到。继续跑的话他们之中至少有一个能逃出去。

所以他没有回头没有停下，而是将那些都抛在了身后。

他逃出来了，以出卖了最好的兄弟作为代价。

“实话说，要不是一个很好很热情的年轻小伙过来找我，说有个疯子正在盘算着召唤邪神毁灭世界、然后那个疯子还正巧是我哥们之类的——我没大听懂但大致是差不多的意思吧——若非如此我其实是不想见你的。”

冷绍康直白地说道。

李昌成耸了耸肩。

“我想也是。我也没期望过可能会得到你的谅解......”

但他还没说完就被冷绍康打断了。

“在我看来没什么好谅解的。”冷绍康摇摇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也许你觉得是你抛下了我，靠出卖队友才逃出生天。但你可能弄错了一件最基本的事——

——不是你出卖了我，而是我自愿留下的。当行动暴露时，我就知道了我们没法一起逃出那座基地。我们之中至少有一个人得留下，否则我们俩都走不了。

所以我在极短的时间里做出了决定，由我去吸引追兵的注意，这样或许能为我的队友创造逃走的机会。同样也因为我相信，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带着增援赶来——而后来你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那是我的判断，我的决定，因为时间紧迫没有和你讨论也没有征求过你的同意。你看到机会，然后你也把握住了。在我看来，这就叫团队合作，是我们本就应当拥有的默契。

另外，再说了......”

他停顿一下，冲李昌成笑了笑。

“严格意义上说我这条命也是你救的——要是你没有带着人回来，我就已经交代了。所以就算真要说你欠过我什么，我们也早就已经扯平了。”

李昌成嘴唇动了一动，像是想说些什么，但终于还是没能说出口。

“所以你看，你不欠我任何东西。”冷绍康收起笑容严肃了起来，语调甚至变得有些冰冷，“我不原谅你，是因为根本没什么好原谅的。

而我之所以说不想见你，是因为对你失望透顶——对你如此轻易就放弃了自己。

我听到你刚刚说的话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把自以为自己所犯下的错误归咎于人类本身，你说服自己放弃和退缩是人的本性，以此来消除你的负罪感。但内心深处，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冷绍康叹了口气。

“真不敢相信我居然在这里和你说这个，你本应是我们之中最出色的，本应是我们所有人的骄傲。”他用轻而冰冷的声音说道，“你说人类这种东西有缺陷吗？当然有，多到数不清。

也许我们确实就是这样脆弱，轻易会动摇，会背叛，我们自以为最坚定的信念也可能会被击垮。

见鬼，没人比我更懂这一点。你想谈论缺陷？行啊。”

他又拍了拍自己残缺的那条腿。

“我每天起床要费老大的劲把这玩意装上——而且那个过程可并不像按摩一样轻松。我没法抱自己的女儿，想挪张桌子都得拜托老婆。该死，我连走路都走不明白。

但我还是这样挺过来了，继续生活，就像其他所有人一样。

所以是的，我们脆弱，有无数的缺陷，有时会放弃，会被生活打倒。但同样是我们，会在跌倒后爬起来，接受自己的缺陷，然后我们继续前进。

这就是我们，弱小，但也有自己的坚持，不需要被养殖、或者变成其他什么东西的宠物才能变得更好。”

李昌成斜看着地板，沉吟了好一阵。

半晌后他才出声。

“一如既往，总是看到乐观的一面是么？”他说。

冷绍康笑了笑。

“生活就是个混蛋，它给你一巴掌，你也得学会微笑。”

李昌成干笑了两声。

“行吧。”他嵴柱松懈了下来，将自己整个人的身体都摔进了椅子里，镣铐被拉得哗啦作响，“我知道他们为什么找你过来，我清楚他们想知道些什么......行吧，那我就直说了。”

听到这，审讯室外的所有人也都竖起了耳朵，屏住呼吸等着他接下来即将吐露的字眼。

“那个地下遗迹，是远古时期臣服于某些古老存在的信徒打造的。”李昌成说道，“那曾是它们的住所，但后来也成了它们的坟墓，一座封印了它们无数岁月的坟墓。

找到封印对应的钥匙——也就是证物A-086，打开封印，释放那些曾经伟大的东西，那个项目代号被称作‘普来提’，也是你们或许会在我的私人服务器里找到的项目。”

“它们？”

门外的西格尔皱起眉，注意到了这个字眼。

“没错，那座遗迹下封印的，可不仅仅只是来托斯而已。”李昌成澹澹地说道，“那个里面原本被封印了五位古老者。

蝙蝠侠解决的只是其中的一个，而现在，你们的问题还剩四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