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好看,而且,专注。
那时涟恒就同他说看,“看到没,这就是我们家祖宗,饭可以不吃,书不可以不看。”
他记忆中涟卿小时候就是如此……
眼下听陈壁说起洛远安早前的事,他忽然想起涟卿告诉过他。
——卓妍同我说过,我早前同她说起我不想当储君的事。天子同上君膝下无子女,心中肯定遗憾,眼下要把储君之位给旁人,一定不会想给急功近利的人,所以那次觐见天子的时候,我张口便叫了一声姑母,特意让天子觉得我别有用心,好尽快出局。旁人都在天子跟前谦虚,恭敬,诚恳,谨慎,我唤了这一声姑母之后,就光明正大躲去角落里看书了。结果遇到了也在那里看书的上君。好像说了许久的话,后来才知道他是上君。上君喜静,立储的事上君又在避嫌,没参与,挑了清净处看书,我是那个时候遇到洛远安的……
所以,洛远安是那时认识的涟卿。
涟卿同他一处说了许久的话,同他一样喜欢看书,也能说到一处去,也生得好看,洛远安是那个时候觉得涟卿特别的。
“主上?”陈壁见他出神。
“继续。”陈修远沉声。
陈壁照做,“好像是有一年宫宴,洛远安随伯父伯母入宫,遇到了天子,那时候还是公主。两人年纪相仿,也机缘巧合,也算在京中一道长大,京中都知晓他们两人要好。虽然洛家渐渐没落,但那时的洛远安是温润如玉,眼下的姜容是什么光景,当时的洛远安就是什么光景。天家也很喜欢洛远安,就等着天子及笄,就会赐婚,所以也没有什么定亲之说。后来,就生了景王之乱。当时宫变持续了三日之久,而城门口,禁军与乱军,还有后来护驾的驻军与乱军之间更是激战了至少十余日,那时候天家,皇子公主,几乎都在宫变时死了,就剩了那时候的天子。”
陈修远迟疑看他,“为什么天子能活下来?”
陈壁再次兴叹,“说来也巧合,景王之乱当时,正值宫宴,百官晨间很早便携了家眷入宫,宫宴结束也是很晚的事。这样的宫宴,人多,眼杂,也顾及不到每一个人,也赶巧那日天子同洛远安偷偷约好趁宫宴那日溜出京中,所以洛远安没有入宫,天子当时正假借不舒服回寝殿休息,其实躲去了隐蔽之处,想悄悄溜出宫去。就在那个时候,景王逼宫,乱军兵临城下,天子虽然没来得及溜出宫中,但因为藏得好,所以幸免于难。而洛远安在京郊没有等来天子,却等来了乱军封.城,围城。洛远安其实是有能耐的,不知道他当时怎么混入了京中,他是担心天子的安危,但宫中根本进不去,洛远安只好回了府中。但刚回府中,就听闻了噩耗——景王逼宫,要逼朝臣和世家站队,就一定会拿人开刀。大一些的世家原本就是景王要拉拢和威胁的对象,所以安全,反倒是洛家这种没有什么实权在手,又没落的世家,就自然而然被景王拿来开刀。洛远安回府中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洛家当时入宫的人,都没了……”
陈修远微微拢眉。
一个人的心性如果会扭曲,总有变故。
这应当只是开始……
“继续。”
陈壁继续道,“当时洛程和洛渺还小,又生着病,所以洛家并没有带他们兄妹二人入宫。除了洛程和洛渺兄妹,洛家剩下的,也都是老弱妇孺,幸好洛远安回了京中,否则,当时兵荒马乱,又没有能撑事的人在,洛家这些老弱妇孺怕是也难安身,幸亏有洛远安斡旋。但好景不长,再过一日,就听说景王杀了天家,所有的皇子公主都未能幸免,洛远安当时整个人都沉默了,听岁之说,洛远安三天三夜没进食,没喝水,也没说话……”
陈修远微微垂眸。
洛远安与天子之间,至少那个时候,是刻进心底……
“后来呢?”
陈壁应道,“后来护驾的驻军在城门口同乱军激战几日,攻破了城门,持续了十余日的景王之乱就此终结。京中上下都松了口气,景王之乱结束,雨过天晴,但洛家的噩梦却来了。”
陈修远看他,记得他上次说起过洛家遇人寻仇。
应当也是从此处开始的。
“虽然景王之乱让京中动荡,但很快,这种动荡,在几大世家眼中反而成了契机,而洛远安在几大世家眼中就成了祸患。这些世家拿洛家老弱妇孺的性命做威胁,逼洛远安给天子写了断绝的书信。所以后来听到的坊间传闻,大都是天子即将大婚,洛远安黯然离京。但其实,洛家是被这些世家安排的人押离了京中。”
陈修远皱眉,“不是只有他同洛程和洛渺三人吗?”
陈壁轻叹,“原本有十余二十人是后来发生了变故……”
陈修远多少有些猜到了。
陈壁继续,“这些人名义上护送洛家回南边,但实际背后的这些世家都对洛远安芥蒂,他们不会自己动手,会让这些人动手。所以离京的一路,洛家一直被被胁迫,扣押,迫害,洛远安自己也被欺凌,岁之是说,哪怕这些人没有自己动手,但每至一处,都会找人羞辱洛远安,到敏城的时候,敏城城守是世家的人,还让洛远安学狗叫……那时洛家只剩洛远安和洛程,洛渺了,洛远安走投无路,想过了断,但他若死了,洛程和洛渺也活不来,所以洛远安即便再难堪,再借故被打得奄奄一息,也撑了下来,也是这些人不想他死那么容易……但后来,洛程和洛渺高烧了一场,烧退之后,洛程的双目失明,这件事成了压在洛远安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那时洛远安身边的人只有岁之,洛远安铤而走险,让岁之带着洛程和洛渺兄妹两人逃走,自己引开其他人,后来发生了什么,岁之也不知道,只知道后来的两三年,他带着洛程和洛渺东躲西藏,一直没见过洛远安,也以为,洛远安死了,可在第四年的时候,洛远安来找他们了……”
陈修远不由皱眉。
陈壁看向他,“也就是这时候起,洛远安好似变了一个人。”
“变了一个人是什么意思?”陈修远沉声。
陈壁知晓他猜得到,也如实道,“虽然还是同早前一样,对侄子侄女温和,对旁人也温和,但岁之总觉得哪里不对。以前的洛远安犹如一块温玉,这个时候的洛远安就似玉碎瓦全之后,还作温玉的锋利碎石,温和里,处处藏了黯沉。而更重要的是,那个时候,洛远安身边多了不少侍从。”
陈修远诧异,侍从……
“洛远安同岁之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岁之知晓他是变了,但他对之前的事闭口不提。后来岁之有一次偷偷跟着他,才知道……”陈壁停下,不知道当怎么说。
“才知道什么?”陈修远问。
陈壁低声,“总有一些偏安一隅,又手握当地是实权的世家贵胄夫人……”
陈修远没说话了。
陈壁也一语带过,“这些年,洛远安做得都是这些事,岁之不知当时发生了什么,但洛远安清高心性,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许是因为相貌好,也会讨人欢喜,满腹诗书,而且还是早前天子跟前的人……所以不管主动,还是被迫,洛远安侍奉过不少这样的人。”
陈修远缄声。
陈壁叹道,“那时洛远安就不是早前的洛远安了,是一个极其有心机,城府,却继续维持着温和儒雅,满腹诗书,也懂得掩藏自己心思和情绪的洛远安。很快,那些世家的爪牙就被洛远安一个一个除掉,甚至这些世家里,有一个吴家,竟也没人知道是洛远安做掉的。”
“他怎么做掉的?”陈修远皱眉。
“要不怎么说洛远安不是以前的洛远安了,他心机和城府很深,能哄世家夫人欢心,也能慢慢将这些权势拢在手中,他原本就行事谨慎,没给自己留把柄,蛛丝马迹也都清除得很干净。依靠这些,他一个一个报仇,然后一点点在南边立足。到这个时候洛远安早就从风光霁月的世家公子,变成一个极有手腕的人,也将目光重新放回当初迫害洛家的这些世家身上。后来天子南巡,他原本就有目的,就带着目的回京做了西君。后来,洛渺同定远侯的孙子走到一处,定远侯都是睥睨洛远安的,但那个时候洛远安已经是上君,双方都有制衡,妥协。而自从洛远安做了上君,同早前的上君相比,朝臣都觉得洛远安温和,与世无争,也不插手朝中之事,反倒让苦世家久矣的朝臣都站在了洛远安这处。天子与洛远安在各自经历了这些年后,好像都心照不宣,没去戳破早前,而是在一处,一点点将世家边缘化。但没过几年,这样的平静忽然被天子一场大病打破。天子一病几年,起初还好,后来朝臣就开始谏言,要天子立储。这个时候起洛远安也不得不开始重新打算,天子从宗亲的名册中挑选了子弟入京,洛远安是那个时候见到的殿下……”
陈修远目光黯沉下去.
那个时候的洛远安已经不是以前的洛远安,他兴许心里装着天子,但又很清楚,如果天子没了,涟卿要是不想被世家当做傀儡,就只有依靠他,所以洛远安有恃无恐,将涟卿当成禁.脔,甚至,他心中早前天子的替身。
“再后来的事,主上都清楚了,殿下失忆,淮阳郡王府也没了,但岁之咬定不是洛远安做的。”陈壁看他。
陈修远相信,因为天子也这么说过。
他甚至相信,天子是知晓洛远安身上发生的事,所以愧疚,容忍,给他机会悬崖勒马。
洛远安左后替天子挡的这刀,是全然出于情谊?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