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惯来机灵,他也交待过,佑嘉应当已经听话躲去他郭伯伯那里了,没什么事,他不用分心在他这处。
因为姜容的离开,姜连山身侧是空的,也大抵因为独自一人在一处,姜连山的神色是最慌张的一个,连脸色也都变了,但也在原位起身。
再旁的世家与官吏,岑远只是一眼扫过,有认得名字的,有不认得名字的,当下的反应让人印象深刻的,岑远大抵就记住了。
而对面武将这一排,信良君自始至终没有动过,眸间带着怒意和隐忍,似一座火山,随时都可能喷发。
武将里,信良君和平远王世子可以佩刀上殿中,因为信良君和定远侯之间隔了卓逸,所以信良君没有动过,但卓逸已经起身,一面将卓妍护在另一侧,一面伸手握在佩刀上,卓妍神色慌张,卓逸去因为一张万年冰山脸,看不出神色。
定远侯的另一侧是褚辨梁、褚石晓父子与商姚君,都在军中,见过都是金戈铁马,所以即便眼下剑拔弩张的气氛,也没贸然动作与神色慌乱。
而紧随着定远侯起身,定远侯身后位置的武将席中,竟有一半都跟随起身上前。
这般场景,让永昌侯和宜安郡王,甚至旁的朝中官吏都跟着在心中倒吸一口凉气。
“定远侯,这是要做什么?”魏相此时才缓缓开口。
洛远安攥紧掌心,尽量没表露旁的情绪。
早前寒光寺与东宫的行刺,便是与定远侯有关,但渺渺在定远侯府中,他不能做什么,他做什么,渺渺都会跟着牵连其中,眼下,已经不是寒光寺与东宫行刺这样的事。
而是赤|裸裸的,逼宫……
定远侯正好行至殿中,悠悠朝魏相看去,“古之良臣者,会劝天子亲贤臣远小人。自景王之乱,天子即位以来,大权一直旁落于几大世家手中,天子处处受制于后宫,西秦皆尽把持在世家手中,祸乱朝纲,各谋私利,至国运式微,天子无威信,西秦国中内忧外患,周遭羌亚,燕韩,西戎,巴尔等国不断挑衅,边关纷争日益增多,国中世家的权势却如日中天。这十余年,看似从景王之乱走出,但各处民不聊生,官逼民反,太平风光不过建立在京中的歌舞太平中,放眼看去,西秦国中如今是何模样,朝中诸位心中不清楚吗?”
定远侯说完,永昌侯恼意,“定远侯你什么意思!”
但永昌侯话音刚落,定远侯身后的武将拔刀,永昌侯脸色顿时煞白,怒意到极致,但又压了回来。
定远侯笑着看他,“永昌侯别急,稍后有的是说话时间。”
永昌侯咬紧牙关,身侧的刘凝予已经吓得瑟瑟发抖,永昌侯奈何不了旁人,只得一脚踢开他。
定远侯戏谑笑了笑,而后转向魏相,继续道,“根基上都已腐朽,魏相,你再如何力挽狂澜,鞠躬尽瘁,也无力回天,何必自欺欺人?你是肱股之臣,应当有更大作为,不应每日斡旋于天子与世家矛盾之间,夹缝中,以一人之力,推着朝中往前。魏相心中应当很清楚,行百丈,后迂回九十,再行百丈,再迂回九十,这样的西秦,早就内忧外患,虎狼环伺,这是魏相想看到的吗?”
定远侯继续往前,沉声道,“虽然天子也想励精图治,也同魏相一道,从世家手中拿回了稍许权力,但天子久病,膝下并无子嗣,皇嗣凋零,还需从宗亲中挑选储君,可世家再次出面左右施压,天子不得不从宗亲中挑选了淮阳郡王之女立为东宫储君。诸位还看不明白吗?世家把持朝政久矣,早就尝到了甜头,所以才会施压天子,在诸多宗亲中,挑选了女子立为储君,等东宫登基,便故伎重演,再次将权势握于世家手中。天子式微,世家凌驾于皇权之上,鲸吞桑食西秦国运,国运渐衰,难逃被邻国凌.辱厄运,今日在场的诸位,都是朝中重臣,竟无血性,要眼看西秦沦落至此吗?”
定远侯环顾殿中,“储君之位,事关西秦国运,兹事体大,当择贤良,而非世家私欲。今日,当清君侧,请立新储,与诸君永留史册。”
第060章 清算旧账
定远侯的这番话,对入仕不久,或在军中资历不深之人而言,极具煽动性和迷惑性。
尤其是这些话从定远侯口中说出,便更蛊惑人心。
这几年天子卧病,无法处理朝事,朝中之事大多由魏相代劳,西秦国中各处又灾害频繁,民间积怨已久,再加上大旱大灾之后伴随着出现疫病,民生凋敝,西秦国中的确度过了极其艰难的几年。
这些,朝中和军中新晋的有志之士都看在眼里,也确实都在心中憋了一口气。
从年少入仕或从军,便怀揣热忱,想看乾坤逆转,西秦兴盛的一天,而定远侯的这番话便恰好说到心口症结上。世家凌驾于天子之上,架空天子,这些年世家既得利益达到了顶峰,随之而来的便是西秦国中的无数隐患。
定远侯今日所言,犹如一道惊雷,在这些朝堂和军中之人心中撕开了一道口子,响彻云霄。
正因为当年天子登基时尚且年少,又是女子,所以才会被世家以联姻的方式,把控在手中,后宫操控前朝,留下诸多祸端,影响至今尚有。
定远侯方才的一番话后,再看如今储君之位的东宫,竟也同天子早前面临的境况如出一辙。更有甚者,东宫明日临政,今日就有朝中官员带头替世家开口,主动提及东宫大婚之事,并以子嗣为由,挟东宫先以大婚为准,还得到了朝中不少官员的附和。
当时在殿中争论尚不觉得如何,眼下才忽然反应过来,这又是几大世家一惯的套路。
想再次用同样的方式架空东宫。
日后一旦东宫临政,朝中将再次出现世家经由后宫把持朝政的情况。
而这些世家在西秦的势力,将在多年之后再次推上顶峰。
到这处,已经有不少人是赞同定远侯方才所说,储君之位,如今的东宫是能做,但东宫日后登基,又将再次让西秦陷入皇权与世家权力的争斗当中,而当初的天子还是公主,如今的东宫只是旁支宗亲中的一支,不可同日而语。天子尚且被世家操控多年,东宫身后的有淮阳郡王府早已覆灭,同早前的天子相比,东宫更无底气与之抗衡。
让东宫临政,登基,无异于将朝堂再次拱手让与这些世家手中……
而这些世家经过多年的经营,只会变本加厉。
譬如,在今日天子生辰宴上,就有官吏敦促东宫大婚之事。
而这些,又都在每个人的潜移默化当中。
极为可怕。
所以当定远侯言罢,不少人愣住,不少人陷入思绪,还有心腹当即起身附和,“定远侯所言极是,自景王之乱后,西秦国中日渐式微,周遭邻国无不虎视眈眈,我等军中之人驰骋沙场,保家卫国,马革裹尸也无惧生死,但朝中却早已被世家把持,内里早就腐朽不堪。”
“陛下,当清君侧,去奸佞,新立储君!”
“请陛下为江山社稷着想,另立新储!”
“请陛下另立新储!”
一时间,在定远侯心腹的带动下,朝中的附议声一轮高过一轮。大殿内外,持刀对峙的禁军双方,氛围也在微妙的变化中。从早前分明是定远侯逼宫的场景,变成了朝中官员请命。
就连贺之同,宋佑嘉都跟着倒吸一口凉气……
而涟卿也再次被推到风口浪尖之上。
虽然天子早前就同她说起过,遇到任何事情今日都不要做声,饶是如此,在眼下的场景里,涟卿尽量不露怯色。
——记住,生辰宴当日,就跟着朕,什么都不要说,好好看着朝中每个人的反应,看人识人,什么样的场合你都要见过,日后才压得住。
她的储君之位,朝中历来都有非议声,但从未像今日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