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帝信任魏相,却未必信任他;或者说,华帝信任的是老师,信任他需要时间,也需要试探。
一侧,上君正好问起,“许久未见,不知罗老大人近来可好?”
陈修远应声,“老师性子倔,容不得说他身子不好,不好也要说好。”
洛远安闻声便笑,“是了,罗老大人惯来如此。”
老师是三朝老臣,又告老还乡久矣,洛远安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认识老师,陈修远心如明镜。
果真,下一步洛远安探究看他,“太傅是罗老大人的关门弟子,肯定见过傅叔,傅叔的腿好了吗?”
陈修远微微顿了顿,洛远安笑眸看他,等着他开口。洛远安的目光柔和,柔和里却似在将他慢慢看穿一般。
陈修远也看向他,仿佛在说不出来和在想怎么说之间迟疑着。
见洛远安眉头慢慢拢紧,陈修远沉声道,“傅叔早年就被老师赶出府中了,上君许久没见过老师了吧。”
陈修远礼貌笑了笑,留有余地。
洛远安也笑起来,“是有些时候了。”
陈修远没吱声。
洛远安不会真送他出宫,寝殿苑外,洛远安驻足,“东宫年少,早前家中又遭逢变故,才回京数月,早前的事记不清了,朝中之事也在慢慢学,可能没那么快,还劳太傅多费心。”
陈修远不由多看了他一眼,要说早前对方试探还可能是天子的意思,那这一句……
陈修远佯装不察,轻描淡写道,“当尽太傅之职。”
洛远安笑而不语。
目送岑远背影离开,他是没看出旁的端倪;岑远这个人过于清冷了,有些让人看不透,也看不出旁的端倪。
只能盯着。
洛远安敛目,但愿,不是烫手山芋,不需要摘了去……
*
出宫的马车上,陈修远没有出声。
幸好岑远早前露面不多,他又清楚老师和岑远的事,所以很容易蒙混过关。
方才天子寝殿中,他至少可以确认几件事。
第一,华帝信任上君,诸事都未避讳,病榻上久待的人,很容易急躁,心性扭曲,但华帝不急不缓,说明在她身边照顾的上君,很懂安抚和拿捏人心,尤其是天子之心;
第二,华帝让上君送他,除了试探,还是为了单独同魏相说话,既然华帝信任上君,没有理由这么做,除非,魏相不信任上君,所以华帝是做给魏相看的,那就是魏相同上君表面看起来和睦,但背地里,实则暗潮涌动。
第三,华帝都没有提起的事,譬如涟卿家中遭逢变故,才回京数月,早前的事记不清,朝中之事也在慢慢学,但上君特意提了,有些喧宾夺主了。天子身侧,没心思的,是沈辞这样的,这个上君很有心思……
今日入宫一趟,待得时间不多,但当看的,粗略都看了。
他也大致知晓为什么魏相着急请岑远了。
上君的手,伸得太长。
这样的人,涟卿应付不了,魏相碍于身份又不好应付,岑远是老师的关门弟子,将他抬出来,对各方都是制衡。
他敛了思绪,想起今日在东宫见过涟卿。
西秦京中的水,他总归要摸清;早前发生了什么事,他也要摸清。
无论如何,他同涟卿在一处了……
*
东宫内,涟卿在暖亭中一面乘凉,一面看着书册,‘没想好’在同她的指头玩。
她不知道她的手指有什么好玩的,但‘没想好’玩了好些时候了,她也好像不觉得陌生一般,‘没想好’想玩,她就让它玩,她看她的书册。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在作祟,自从‘没想好’来了东宫,仿佛东宫都不一样了。陌生里,多了几分熟悉和暖意,不再是早前冷冰冰的宫殿。
涟卿抬眸看了看天色,快日落了。
涟卿想起岑远来,岑远日后会在千水别苑落脚,说是对面,但并非隔了对街,而是同东宫西南角的偏门连通,再绕过一条长廊,期间往来都是不用出东宫的,所以才说是东宫的别苑。
早前东宫只有她,如今,像是住进了另一个人……
她多少都会有些不习惯。
黄昏渐至,东宫各处开始陆续掌灯,她也不知道岑远从宫中回来了没有。
——岑远得了他六分学识,七分见解,八分谋略,人乃上品之臣,这次能请到他,是乃幸事。殿下除了多同他学,也要知人善用,此人可信赖。
出神时,涟卿忘了动手中,‘没想好’又含上她指尖。
涟卿莞尔。
玩了一下午,终于还是让它再次得逞。
涟卿放下书册,伸手挠了挠它下巴,它舒服抬头。
远处,惠嬷嬷正压低了声音,同另一个内侍官道,“告诉上君一声,殿下从宫中回来后,一直在暖亭看书,逗着猫玩。这趟去过弘福寺,殿下精神好了许多,旁的,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内侍官应声,快步离开了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