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医疗丑闻跟金家脱不了干系,作为生意伙伴,元勋不可能一无所知。可怕的是,他既是“吹哨人”家属,又是“黑恶势力”的盟友,处在如此尴尬的位置,面对小辈状似无意地问话,竟还能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口吻,将实情和盘托出……明明大人最爱说“世上到处是灰色地带”,遇到坚持黑白分明、清浊有别的人,嘲笑都还算轻了,他却能够包容,展现出一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素养。包容并不是因为午觉没睡醒,而是源于充足的自信心,一直以好学生面目示人的魔女幼崽不禁怀疑,她的某些小动作,元勋根本就是看在眼里,却从来都不放在眼里;有八成可能性,对银霁的偏见心知肚明,却还在高高兴兴地安排“邹阿姨”来招待她。
想到装乖和变脸是老元家的祖传手艺,银霁也懒得次次都去深究了,只盼有朝一日触碰到他们家狼同伴的底线时,就算看在继承人——之一——的面子上,他也能高抬贵手。哦,不抬也没事,不就是刺杀一个比自己年长几十岁的老熟人吗,银霁又不是没试过,心绞痛都能免疫了,皮肉伤又算得了什么?
想通了这一点,银霁把重心放回所谓的“附中考生失踪案”上。
“最开始,我是从咪区上有关郑师傅的帖子了解到这件事的,那个楼主说得神乎其神,本来我只当个都市传说看,后来帖子被删了,我才信了六七成,就是这么个逻辑。”
“我懂……很典的一种条件反射。”
“可惜当时忘了截图,我只能凭记忆复述那个楼主的说法:2000年,为了参加附中的升学考试,由老师带队、因而没有家长跟随的外地考生住宿在附近的旅馆街,这条旅馆街是郑校长手里的产业。就在第二天早上,很多女生莫名失踪,经全省各地联合调查,部分尸体被发现在一所废弃化工厂中,有的被挖走了器官,有的被用来做过药物试验,所有人都有遭受性虐待的痕迹。最后,很多失独家长为此自杀,这桩案件以悬案收尾。”
“听着就不靠谱,比起真实的案件,确实更像都市传说……都市传说……传说……”
缥缈的回声倒是很能烘托气氛,就是耳朵不太好受,银霁无奈道:“你先把耳机插上。”
“好,这样我就听不到身后的柜子响了……这种全省性质的案子,才过了十几年,网上就完全找不到痕迹了,换谁都不信吧?可偏偏帖子被删了,这不是搞人心态嘛!”
“网上无法查证还可以理解,那时候又没有区块链技术,只是有件事很奇怪,我试着问过各阶层、各年龄段、住在A市各区的人——对了,你不是也帮我问过余成荣吗?得到的答案可以说是千奇百怪,每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我越调查就越好奇,既然事件本身是子虚乌有的,为什么一问下来,多多少少总能得到一些相关信息?”
“所以你就想到了曼德拉效应?”
“不急,还没说到这里。删帖这个动作,基本上可以和‘有事想隐瞒’画等号,这点是共识吧?这帖子很早就发了,也就是在郑师傅犯事后,管理员可能是怕讨论扩大引起上面注意,整个论坛都要被封禁,这才一刀切地捂嘴,考虑到这种动机,我觉得失踪案的真实性要再打一个折扣。哦,对了,我有个毛病就是喜欢推翻自己刚说过的话,你别在意……”
“这算什么毛病,只有充分地试错才能导向正确结论,正常人的思维习惯不都这样吗?你接着说。”
“正、正常吗?”想起尤扬的反馈,银霁觉得,这肯定又是元皓牗的“呼雪为公”滤镜作祟,“好,那我继续。‘空穴来风’这个成语总是被用错,其实它的本义是‘传闻都是有根据的’,抱着这样的信念,我用5W1H分析法拆解了这条传闻的诸多要素。”
“需要我记笔记吗银老师?”
“别闹,你是不是想拿去当呈堂证供?”
“当然不是,我国不对口嗨判刑。”似是在警告,元皓牗的声线来了个大降温:“除非你言出必行。”
“那你放心,我是一个行出不言、事以密成的守法公民。我们先从‘where’说起——‘旅馆街’。初中时,我经常去附中一条街闲逛,说起来,有一次还碰到了韩笑和黎万树。”
“是吗?我怎么从来都没碰见你?”
“校门口人流量大啊,尤其是在休息日,那边还一堆培训班呢!地点的问题就出在这里,在被培训班占领之前,这条街不可能是‘旅馆街’,据我推测,应该是海鲜市场。而这一点,也在另一个人口中得到了验证。”
“谁?”
“余成荣。他在自杀干预讲座上亲口说过,曾经的附中一条街,是一个配有冷链的海鲜市场。”
“是吗?我还真是一点记性都没有啊。既然不存在旅馆街,失踪案的真实性又被削弱了。”
“真实性不是最重要的。还记得我们这场讨论的大前提吗?”
“曼德拉效应?”
“是的。1990年,在同一地点,确实发生过一桩引人注目的案件:余成荣带队侦破的鱼腹藏毒案。”
“对对,这个我记得,上次我们不还讨论过……”元皓牗沉吟片刻,忽然兴奋起来:“卧槽?我懂你意思了,拆开打散再连连看是吧!快,你还记得什么,接着说下去!这不比电影好看得多?”
既然引起了他的兴趣,银霁悄悄打开手铐锁,试着口头补完自己的思路:“你知道‘幽灵战争实验’吗?”
“那是什么?另一种适用于海王的刑罚?”
“不不不,别紧张海王,这个实验无关乎惩罚与身体虐待……”
“你才海王!”
“好,我海王。这是我拜托小田帮忙调查时产生的想法。”
“他帮你调查了什么?”元皓牗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
银霁坏心眼地吊他胃口:“先说幽灵战争实验吧。上世纪三十年代,有一个叫巴特利特的心理学家叫来一群人,给他们讲了这样一个故事:说,两个青年出门抓海豹,听到远处的战吼,躲到一块大木头后面,这时,有五个人划着独木舟过来,邀请他们一起去打仗,其中一个青年觉得自己会死,他没跟着去。
“乘上独木舟的青年上了战场,看到很多人死掉了,有个战士跟他说:‘我们快走,那个印第安人被打死了。’他知道了他们都是幽灵。最后,这个青年回到家乡,坐在火堆前和乡亲们说:‘我和幽灵一起打仗了,他们说我被箭射中,我并没有感到不适。’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青年嘴角流着黑血,倒在地上死了。
听完这个故事你有什么感想?”
“我听开头还以为是个维京人的故事,怎么还有印第安人的事儿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