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良的面色铁青,拂袖离开会议室,留下董福亭和刘湘九面面相覷。王绍屏忽然发觉即便是斩首行动很成功,汤玉麟所属部队好像还是无法掌控,之前想的似乎太简单了点。王绍屏带的一群老狐狸,更是觉得大事不妙,立刻和董、刘两人攀谈起来。不聊还好,聊了之后知道更多内幕,大家更是头痛。
旅长敢抗命的原因很多,但是主要还是因为汤玉麟仍然用的是军阀那套,在管理自己的手下。像古代分封一样,画块地盘让他们收收税,当当山大王。自己则掌握着编制、升迁等军队、军人的生杀大权。然后再对这些间接掌控的部队搀搀沙子,做点分化的工作,让他们内部自己就有不同的意见,分成几个小团体;其实这就是封建制度里大宗、小宗的观念。另外,就是汤玉麟自己掌握着较为优势的直属部队,用来镇摄这些小军阀,类似过去周天子的王师作用一般。虽然近年被他自己几个亲兄弟胡搞,实力完全大不如前,但外驻的各旅旅长并不十分清楚汤玉麟的军队状况,加上过去残留的权威,所谓虎死架不倒,所以也就没人尝试挑战他的领导。
所以对于汤玉麟其他旧属来说,一个晚上完成倒汤的军事行动,带来的后果并不是恐惧和降伏。对这些没有亲眼见识过铺天盖地、空降神兵场面的小军阀来说,他们直觉认为这是汤玉麟直属部队倒戈的结果,只是做到他们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罢了,而不是张学良的部队真有多厉害。
而在这种思维下,他们对于未来的想法大致分为三种,一是传统军阀思维,唯恐张学良收权,于是赶紧找新的靠山,无论是与日本勾勾搭搭或是和中央谈直接隶属,都是打着製造上头新的势力平衡,让自己能继续混水摸鱼的如意算盘。这种想法以崔兴武最具代表性。
第二种是打算离开热河,重新找个地盘。会有这样想法的,主要是因为孙殿英在河南、山东一带混不下去了,竟然能以北上支援抗日为名,入驻热河,前来支援开鲁。这让这些旅长开了眼界,有了新想法。尤其是忠于汤玉麟,听令搜刮民脂民膏,劣跡斑斑但实力又不足的傢伙,担心张学良整顿热河时,会拿他来祭旗。后来石香亭随孙殿英想入西北发展,就是这种想法作祟。
最后一种是对张学良虚以委蛇,藉此观望,等待时局变化。这类人多是不相信中央会和东北军合作无间,张学良在热河这么大动作,依照往常惯例,中央势必另派要员来治理。两大之间难为小,现在不表态,未来才有空间。赵国增就是在当中摇摆不定的傢伙,一直到日军入侵,才跟着东北军大部队退回关内。
所以接下来的事情果然没有像王绍屏之前想的那么简单,热河局势不但没有因为汤玉麟的下台而变得好控制,而是随着各方势力的蠢蠢欲动,变得更加复杂。
情势没有想像中的简单
其中以开鲁前线最为复杂,驻守开鲁的崔兴武立足于当地,主要是受亲日的地方土绅,特别是商务会长蒋金安的支持。在918之后,崔兴武就立刻跟通辽的日本特务机关取得妥协,让开鲁、通辽公路线继续通车往来。在日本入侵热河的野心越加显露后,崔兴武更是透过蒋金安和日本特务田中玖私下往来谈条件,以求保存实力。
除了和日本私下往来之外,知名慈善仕绅也曾是张作霖手下的朱庆澜于918事变后成立抗敌后援会,派何清明和王野仁到开鲁慰劳义勇军时,崔兴武透过这两个原本就是戴笠派出潜伏在朱庆澜身边的卧底,尝试与中央联系,开始做着直接隶属中央,还能争取军级新编制,从旅长变军长的美梦。
游走在两方之间的崔兴武,已经把开鲁的局面搞得非常复杂,但他似乎还嫌不够,又拉拢在黑龙江游击战失败后退入开鲁附近的冯占海、邓文等人。这两人代表着传统东北军张学良的势力,尤其是冯占海还是张作相的外甥,更能在张学良面前说的上话。
据说张学良曾因为指挥不动汤玉麟,有心让冯占海接任热河省主席,曾向冯占海暗示过。所以冯占海向崔兴武允诺,一旦他当上省主席后,可以代为向张学良请求,将崔兴武的部队由旅扩编为军,希望藉此拉拢崔兴武对抗汤玉麟。于是崔兴武先是和冯占海结拜,俩人的姨太太们还互相认了乾姐妹;然后再透过冯占海的安排,派自己姪子崔玉昆到北平和张学良见面。不知道冯占海怎么说服张学良的,竟然让张少帅把电报密码交给崔玉昆,并交代转告崔兴武,以后可以直接和北平连络。
崔兴武虽然获得冯占海的保证,却天天又和何清明等人打牌。三心二意的态度让三方都不满意,于是三方开始在开鲁合纵连横,拉拢崔的属下打算倒崔,驱逐崔兴武取而代之。后来崔兴武虽然在也是当地仕绅出身的开鲁县长于寿山支持下,大致还能掌控局面,但冯占海部军纪不佳,不仅搞得民怨四起,且三方相互嘎倾,致使防务一片糜烂,军无战心。之后在原歷史上,才会有日军一来,立即放弃开鲁,后来旋之投降的事情发生。
王绍屏从刘湘九和董福亭口中知道前线各地这些狗屁倒灶的事之后,大为吃惊,要不是长辈团员们拉着他,他会立刻找张学良详谈,看看张少帅对现状了解多少。
吴佩孚先开口劝他:「我知道汉卿这个人爱面子又护短,还妇人之仁,台生你现在去询问他,等于是在质问他,即使他本来也觉得冯占海、崔兴武有问题,他还是会坚持护着他们;毕竟事情还没亲眼看到,加上这是东北军的家事…。」他话都还没说完,王绍屏已经跳起来,大声吼着:「这是国家大事!」吴佩孚愣了一下,不知该怎么接口,王绍屏也察觉自己失态了,于是向吴佩孚道歉:「吴公,很抱歉,我失礼了,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我王台生自认从未以私害公,像现在这样,到处都是封建军阀作风,国家怎么会不完蛋?如果事情如刘旅长和董旅长所说,那么开鲁、鲁北、绥东一带等于完全不设防,那热河还怎么守?」
「唉~!」吴佩孚深深叹口气,一旁的冯玉祥、曹錕、段祺瑞,甚至连刚刚认识的刘湘九、董福亭也都低下头来,深深感到羞愧,他们过去,即使现在不也一向都这样干?只有杨均、曾昭吉两人高兴了起来,他们第一次感受到王绍屏显露出打算自己跳出来,把整顿国家的政治责任扛起来,扫除这些蛀蚀国家的魑魅魍魎,而不是继续慢火燉青蛙的埋头做实业,任由局势糜烂。
当然王绍屏并没有变,更没有按照杨、曾两人的思路那样想,他只是有点感叹,现在的中国,到以后的两岸,似乎都还在走这条路,不愿意埋头苦干做出成绩,总是以私心出发,嘴上讲的好听,但总是想走捷径,捞政治好处。
这时候深懂帝王术的杨均站出来建议:「台生,这样吧!我猜少帅对目前的情况也并不完全清楚,甚至束手无策,我们让吴公去说服他,一个个突击检查,假如实在狗屁倒灶的事太多,我们就一个个拿下,重新整顿军队。反正少帅一开始也是打算重新佈署。」曾昭吉知道师兄的意思,于是在旁边敲边鼓的说:「我师兄说的对,我看连其他的部队也看一看,什么孙殿英、冯占海、万福麟一起都查一查,这军事佈防可闪失不得。」
吴佩孚一听,眼睛一亮,这倒是个方法,于是在王绍屏还在思考的时候,主动开口:「台生,就这样吧,我和汉卿交情深厚的多,我去劝他,应该会有效果。而且对他来说,这的确是个重新检视热河防务的好机会。」
王绍屏听到吴佩孚自告奋勇,于是诚恳地握住他的手:「一切都麻烦吴公了,热河六百万百姓都麻烦您了。」吴佩孚点点头,也紧握这个年轻人的手,心里想着:「当年我初出茅庐不也是为了国家为了百姓吗?就跟着这个与眾不同的年轻人再试试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