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
冬日里,夕阳下,仙鹤吐息。
絮万千坚持带儿子前往了人迹罕至的山野,想要看一回丹顶鹤吐息。但她其实对丹顶鹤的了解也不多,只知道在她以前生活过的那个时代,丹顶鹤有一南一北两个自然保护区,北方的是去不了了,南方的倒是可以试试。丹顶鹤会在这里越冬,冬季正是最适合观鹤的季节。
她带着年幼的儿子穿越了广袤的草丛,一路寻找,终于在带水的沼泽浅滩,看到了群居群飞的丹顶鹤。
那一天,她们母子等了许久,久到两人都有些昏昏欲睡了,才终于看到了浑身好似白雪未消的丹顶鹤展翅,引颈高歌,吐出了恍若仙气缭绕的鹤息。
俯仰天地,万籁踪灭,只有絮万千搂着自己的孩子,在一呼一吸间感受闲云、野鹤,以及肃肃长啸。那一幕像极了一幅写意的山水画。没什么多余的文字,只有大片大片的留白,与落日的余晖相得益彰。
她听到了儿子一声又一声止不住的“哇”,小小的,轻轻的,又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也是在那一刻,她觉得什么都值了。
在絮万千意识到自己的病已经无力回天的那个冬天,她一直、一直在思考,如果她注定要离开这个世界,那她应该留给她年幼的孩子什么呢。富足的财富?保命的能力?可以护持他长大的强大靠山?这些都是答案,也好像都不是答案。
而就在那个她们一起看见仙鹤吐息的那天,她才突兀的明白过来,她应该留给孩子一个完整的母亲*。
让她的儿子意识到,她不仅仅是别人口中的年娘子,也不是这短短几年里迅速成长起来的、儿子眼中无所不能的阿娘,她就只是她而已。
她是絮万千。会哭会笑,会跑会闹,大部分时间还算精明能干,但偶尔也会不断的往外冒傻气。她用双手挤着儿子肉乎乎的小脸,弯腰俯身,哈着白气问他:“你知道阿娘带你来看这个是为了什么吗?”
“为了什么呀?”小小的孩子仰着头,满眼都是对母亲的依赖。
“不为什么。”絮万千勾了勾儿子的小鼻尖,说完就自己先笑了个开怀。看见儿子露出“阿娘你是不是在故意逗我”的震惊眼神,恨不能把他rua秃。
她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不管做什么,这件事都必须有意义。去爬个山要写作文,植个树要感慨环保,哪怕是去旅个游都要被问让我来考考你,你对这里知道多少。
可人生又哪里来的那么多意义呢?
就像这一场仙鹤吐息,它就只是好看而已啊。絮万千在某个辗转反侧的深夜,突然奇想觉得自己还没有和儿子看过这样震撼的场景,于是她就连夜带着他不远万里来到了这里,无所事事的从白天一直等到了金乌西沉。
“好看吗?”
“开心吗?”
“这就足够了呀。”
……
两年后的六月一日,初夏夜,雍畿的天气不冷也不热。
七岁的絮果小朋友和他最爱的家人以及小伙伴们,站在广善寺最高的鼓楼上,一起看了一场终身难忘的烟火。等他们前后脚的一下楼,絮果就突然被人来疯的不苦叔叔一下子架在了肩膀上,在一声声“你快把孩子放下”的惊呼中,两人开始在风中拔足狂奔。
天知道不苦大师哪里来的这样的力气,肩膀上架个孩子还能跑的飞快,就像一只夺命狂奔的山鸡。
作为“山鸡”头顶上最夺目的头冠,絮果一开始其实是有些害怕的,但是当他发现自己的双手正被不苦叔叔的手一左一右牢牢抓着,一点也没有担心会被掉下之后,他就越坐越稳,直至跟着叔叔一起彻底放飞了自我。
他们看着眼前一一掠过的金色灯火,就好像看到了鱼龙之舞。傍晚的微风轻轻吹过絮果的脸颊,吹起了他鬓角凌乱的碎发,是那样的舒服又是那样的畅快。
他忍不住跟着不苦叔叔一起大喊,嗷嗷呜呜,喊着喊着就控制不住的笑出了声,只恨不能对方跑的快点,再快点!
絮果的耳边不知道为何就想起了阿娘当年的话。
“好看吗?”
“好看!”
“开心吗?”
“开心!”
“那这就足够了呀!”
“对!”
一如阿娘所说,他今年真的过了一个超级、超级开心的生日。有随便吃好像怎么也吃不完的小吃摊;有好看到让人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动筷的水席,酸甜苦辣,百味俱全;更是有专门放给他一个人的,宛如彩条一样竞相绽放的烟火。
还有、还有在广场上和不苦叔叔一起感受风声呼啸而过的他,怎么会这么幸福呀。
絮果把今晚的一点一滴都说给了阿娘听。
当他从回忆里抽身时,脸上还维持着有些傻乎乎的笑容,肉肉的脸上是两个荡漾开来的梨涡,灿烂又好看。因为真的好开心哦,每一次想起阿娘,都是絮果觉得最开心的时候。他的阿娘大部分时候都是个好阿娘,就是偶尔会喜欢捉弄他,但哪怕是捉弄他的阿娘,他也好喜欢啊。
当絮果觉得今晚已经不能更幸福的时候,一梅和纪老爷子的出现,将这个夜晚推到了最高-潮。
絮果的生日宴当然也是邀请了他的饭搭子纪老爷子的,只不过纪老爷子之前一直没有出现。他这么做倒不是因为避嫌,而是他觉得他来了别人就放不开了。事实上,哪怕是在家长们已经带着孩子纷纷离开的此时此刻,纪老爷子出现后,胖胖的廉大人还是浑身一僵。
“老师?您、您怎么来了?”廉深赶忙上前执弟子礼,跑的都有点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