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找朋友去盯一下邵则,不用担心。”江何拍了拍她的手,“签证先办着,不着急。先给林拓打电话。”
孟杳这才恍然想起还有电话可打,点了点头,拨通了林拓的语音。
*
林拓醒来的时候看见莫嘉禾坐在窗边圆桌上,木然地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她身上不是昨天的针织衫,而是一件极低领的吊带睡裙,她光脚踩在冰凉地板上,腿和胳膊的大片裸色肌肤如同刺眼光源灼伤林拓,他瞬间撇过脑袋垂下了眼神。
听见动静,她回头看他,有些凄然地冲他笑了笑。
“林导,对不起啊。”
她说着调转电脑屏幕给林拓看。
林拓没有看。
他其实知道。
清晨时她走进他房间,在床沿沉默地坐了很久,那时候他就醒了。说来奇怪,他居然立刻就意识到她要做什么。
好主意,莫嘉禾。不要怕他们,莫嘉禾。他首先为她的勇气与决绝喝彩。
可他知道这不应该。莫嘉禾的勇气不应该用来与那些垃圾玉石俱焚,他们不值得她这样牺牲自己。
但林拓在打算起身时听见了一声极低的啜泣,听见她努力地深呼吸了两次,听见她靠近时皮肤都在颤抖着求救。
那些声音细碎低迷,却如同惊雷般打在他的心上,让他放弃了所有理智。
他成为她的同谋,她的共犯。
林拓一动不动地继续躺着,闭着眼,感受到莫嘉禾冰凉的肌肤挨到他手臂的一瞬间便僵硬地树起了防备,细密的鸡皮疙瘩如同一万根针扎在他的皮肤上。短暂几秒后她离开了,手脚极轻地下了床,好像怕把他吵醒。
林拓想到前一天,他住在她隔壁的民宿,像这几天一样,在楼下的咖啡厅角落坐着。莫嘉禾上午时会到前台买一杯咖啡和一块布里欧修。
她会同前台的姑娘聊几句,再摸摸店里那只总趴在面包柜上懒得动的橘猫。她口袋里总装着一两袋小零食,等咖啡的时候掰碎了放在手上喂给小猫。
她说一口非常流利的日语,同人聊天的时候挺拔的脊背会稍稍前倾,谦卑而温柔。
但她其实没有系统学过日语,似乎是因为自己喜欢,所以追番看剧,自学了很多年。相比起来,她的法语和英语更好。
那几年明德的模拟联合国大赛,她一直是主持人。三国语言,从不露怯。
但林拓在明德咖啡厅的心愿墙上看到过她刻意用左手写下的便利贴,她说“想参加模联辩论”。因为总是被默认为主持人选,她从来没有参赛资格。
林拓也在咖啡厅里听过一些女生不太痛快地抱怨,“凭什么老是她当主持啊。”
“就是啊,我们也会法语啊。”
“……”
因为性格称得上古怪,家世与其他人相比也实在不够看,而且还在咖啡厅打工,所以林拓在明德一直是个透明的边缘人。
学生之间讲小话都不会避着他。反正他也没人可说。
那天林拓趁老爹不注意,在那几个女生的咖啡里偷偷加了很多盐,可端出去之前,看那几个女生嬉笑打闹,厚厚英文书上同时放着精致化妆包,忽然又觉得没意思。转头将咖啡倒了,重新做。
该怪谁呢。
有的女生想参加辩论却没有机会,有的女生想做主持却被直接排除。都是被提前设定好的角色罢了。
林拓回忆这些细枝末节,没有注意到莫嘉禾忽然折返,径直走到了他面前。
“你在跟踪我吗?”她微笑着问,笑容空洞,叫他心头一紧。
“抱歉,我……”林拓立时站起身,想要解释,却语无伦次。
“孟老师拜托你来的吧?”她却非常善解人意地替他解释了。
“…是。”
“请她不要担心,我不会伤害自己。我只是需要静一静,等我好了,我会联系她的。”莫嘉禾温和地解释道,甚至还在关心他,“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你到这里来,是不是耽误电影的进度了?”
林拓忽然感到羞愧,艰难地摇摇头,“没有,孟杳在负责。她……她处理得比我好。”
莫嘉禾忽然绽开一个更大的笑容,“那你今天有空吗?能不能陪我去一趟漫画博物馆?”
林拓愣了。
“如果有空的话。”莫嘉禾笑着,“我一直想去。”
“一个人……居然有点不敢。”她羞赧地低下头,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
林拓知道的。
莫嘉禾一直喜欢日本漫画,最想去的地方是京都国际漫画博物馆。有几次她的作文被印出来传阅,总是出现漫画人物或地点的引用。明德咖啡厅的心愿墙上,她也用左手,写了很多次想要去京都的愿望。
奇怪的是她从小到大哪里都去过了,冰岛、希腊、纽约、魁北克,也去过京都,却就是没有时间去一次漫画博物馆。
这也是林拓会猜到她在这里的原因。
林拓陪她在漫画博物馆逛了一整天,看了动画小剧场的表演,听了买糖果的纸芝居说书人讲的故事,莫嘉禾找到了她一直缺的那一册原版犬夜叉。
六点闭馆后,莫嘉禾请他吃了一碗乌冬面。
“是用我的版税付的哦,算我请的。”她搓搓木筷,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