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得是有多大的心事才会如此,薄且这样一想,又觉自己还是太过心急了些,过于忧思不利生产,他的阿娘就是在生他时没了的,虽不能确定是否有太后的手笔,但生产有危险确是事实。
薄且不再给沈宝用抚眉,他把上了她的脉,他不懂脉象,但知道跳动的频率与强弱能断出一个人身体的基本情况。
还好,虽算不得平稳,但并不弱。抬头又看向那紧皱的双眉,该是正做着不好的梦吧。薄且伸手在沈宝用脖颈一侧点了一下,她的脉象终于平稳,再去抚眉,一下子就抚开了。
薄且轻哼一声,无论多犟的性子,到了他手里,他都有办法把人治得服服贴贴,哪怕她是在睡梦中,也得按他的意愿来做梦。
初六大吉日,皇帝大婚。
从第一道曙光冒出天迹开始,由监天阁算好的时辰节点,都会轰祖庙里供着的青大钟,一声不多一声不少,每轮十二响,直到大典举行完毕。
沈宝用在东宫都听到了钟声,她问春然:“今天皇上大婚吗?”
春然与夏清正在屋中侍候,春然道:“是,正是今日。”
沈宝用松了一口气,从她在净室里昏过去那天开始,薄且每天晚上都会过来,今夜该是不会来了。听说是一口气择选了十几位女子,今日过后,想来也不会常来东宫了。
沈宝用手指敲着倚在胳膊下的垫枕,惹得夏清看了她一眼,不明白沈娘子为什么一副轻松自得的样子。
在这样的日子里,她不会担心与难过的吗。这就像高门大族里娶正妻一样,通房小妾眼睁睁看着主母进府,昨日还柔情蜜意的夫主转头就有了名媒正娶的妻,不会难过、不会为自己的未来担忧的吗。
高门大院虽不比皇宫,但内核是不变的,皇后的权威不是一家之主母能比的,那可是后宫之主,天下之主。
反观沈娘子,到了如今,还只是被困在东宫,什么说法都没有。
虽然沈娘子跟着皇上的时候非完壁还怀了孩子,但从别院开始,夏清看得很清楚,皇上在乎沈娘子,特别的在乎,舍不得打舍不得罚更舍不得杀,他们的每次冲突,皇上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连小孽种都容下了。
夏清一直认为沈娘子一定会在后宫有一席之地的,只是如今择选早已结束,沈娘子还是未能出了东宫,不得见天日。
她们这些侍候的也一样,一切日常的吃穿用度都是外面送进来的,她们比沈娘子也没好到哪去,虽能出屋却出不得东宫去。
谁不想自己侍候的主子能攀到高枝上,夏清在听到青大钟的声音时,心里都颤了一下,为沈娘子及自己的未来担忧着,而沈娘子倒好,吃喝照旧,甚至在青大钟再次响起时,还哼唱了几句。
夏清郁闷,在背后小声地说与了春然听,春然瞪了她一眼,就差捂她的嘴了:“忘了秋静与冬安的下场了,一点记性都不长,这是咱们能背后说的吗。憋着,心里有什么想法你都给我憋着。”
道理夏清都懂,只是在帝后大婚这一日,她心中太过郁结才越发对沈娘子不解,又想到自己灰暗的前路,才忍不住不吐不快的。
这会儿说也说了,听春然斥责地吓唬了一通,心里的劲儿过去了些,这才道:“我知道了春然姐。”
帝后大婚的一场婚仪下来,从早忙到晚,礼节繁多,耗时耗神。薄且还好,总比行军打仗要轻松多了,只是无趣罢了。
对于裴鸢来说,支撑一天下来该是很累的,可她心里顶着一口气,全程光顾激动与紧张了,不仅不觉得累,这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也不觉得饿,其中侍候的嬷嬷据经验,找机会让皇后垫一下肚子,都被裴鸢拒绝了,她觉得喉咙里似有东西顶着,一口都吃不下去。
一摸自己的肚子,因一天未食而瘪下去不少,想到大弘以瘦为美,想到晚上的同床,她就更是不肯吃了。
薄且迈进中宫殿,一路来到皇后所在的正屋。大门从里面拉开,薄且进来就见满屋的龙凤红烛,他楞了楞,无来由地心情开始低落。
再往里面走,看到一人披着喜帕,坐在红帐床榻上。这就是他的皇后,他的妻子,他连她的大名都要想一想,只知道她是裴五。
四位嬷嬷与四位宫女,给皇上道喜请安,薄且淡淡道:“赏。”
再之后,哪怕他是皇帝也得按她们说得,把整个流程走一遍。喜帕一掀,露出了皇后的脸。
新娘的脸在红帐与红烛的映照下,白里透着红。薄且再次楞住,他不受控制地开始想象,若是沈宝用穿上这一身衣服,戴上这一套头饰,坐在这里会是什么样子。
她会像他的皇后这样,对着他含羞娇笑吗?她不会的。除非他命令她,威胁她,但也只能得到一个假笑。
眼前这个女孩,年轻貌美,眼中闪着尊崇爱慕的光,该是赏心悦目,令人愉悦的,但薄且却体会不到这种心情。
嬷嬷的请旨拉回了他飘忽的心绪。
“礼已毕,奴婢们侍候皇上、娘娘沐浴更衣。”
两个净房,帝后一人一间,嬷嬷及宫婢们心中有数,不能让皇帝等,皇后娘娘这边要先出浴。
两边净房配合着,待薄且出来后,就见皇后只着了一件红色内里长衫,所有饰物皆摘了去,一头青丝柔顺地披散开来,正被奴婢侍候着绞发。
薄且只看了一眼,就到榻上随性地坐倚着。
而皇后坐在梳妆台前,见他出来马上起身,立在一侧等着皇上发话。
薄且道:“你们下去吧。”
屋中仅剩的两名婢女退了下去,这时外屋的红烛已被灭掉,内室也只余两组,暗下来的光线让一切都朦胧起来。
薄且早在净室里时就后悔了,他不该在此浪费时间,早该在掀了盖头后就走的。
但他心里憋着一口气,他不甘心不死心,怎么他就非沈宝用不可了。哪怕沈宝用在得知他要大婚时表现出一丢丢地不高兴,哪怕是假的,他都能说服自己咽下这口气。
他对她的执念如此之深,而她心中连一丝他的影子都没有,这样的不公平不对等让薄且在掀了盖头之后留了下来。
可此刻,帐是暖的,屋是香的,人是美的,形是娇的,可他的心情又像刚进此屋时一样,低落了下去。
终是不甘心啊,薄且对着站在他面前的皇后道:“脱了。”
裴鸢楞住,教习嬷嬷们教的不是这样的,但教习嬷嬷也说了,一切都以皇上的意愿为尊。
终究是刚出了阁的小姑娘,裴鸢脸红了,但她还是听话地照做。
薄且凉薄地看着眼前的皇后,怯怯地笔直地站在那里,挡都不敢挡,竟是挑不出一丝瑕来。
薄且不明白,他中的是什么邪,对着这样年轻美好的娇美之姿,他想得却是另一副与皇后比之,瘦得不成样子,还怀着肚子的羸弱身躯。
薄且冲皇后笑了笑,他道:“朕与皇后开玩笑呢,穿上吧,别再冻着。”
裴鸢看得分明,皇上虽在对着她笑,但他眼中从坐下就出现的那抹凉薄未曾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