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得居然不错。”二哥认真点评,“起码比济南的班子字正音清。”补充,“就是跑调。”又问,“我没听过这个戏,是不是越女剑?”
金总要尬死了。
本来还指望这昏迷中的情话能当成一封信,金总自知说话伤人,没指望求得黛玉兽的原谅,但想着文采不好、胜在真挚,也许能让他以后偶尔想起自己——谁知道他妈的昏了一个星期在学黛玉兽唱戏。
难怪每个人进了病房都是辛苦忍笑的脸!好笑吗?金总愤怒!你行你来唱啊!
这事成了二哥嘴里的笑柄,但凡金总心情低落,或者换药疼痛,二哥就说:“唱一段。”金总一秒气笑。这时候眼见二哥又要叫他唱戏,金总慌道:“好了求你了不说那个了,二哥,我看外面刚下过雨,应该不热,咱们出去透透气吧。”
“你是大腿骨折,而且外面人多。”
“很闷啊,我又不爱听收音机。”
也不知是否是麻药作用,或者应激脱敏,求岳对噪声的敏感忽然下降,连陶嵘峥也觉得他精神好了许多,不似从前常有惊怖神色。听他如此说,便道:“那我叫护士推轮椅来,你要是觉得心烦,你就说一声,不要硬撑着。”
求岳笑道:“我好得很。”
二哥扶着拐杖,起身叫人,他转过身,从镜子里看见求岳小心地在折那张签文,不觉笑了笑。
那天其实是能躲得过汽车的,但车开过来的瞬间,求岳全身发抖,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跑过来的时候脸色惨白得像死人,陶嵘峥当时以为他是着急,后来想想自悔不已,只怕他是一下子陷入嘈杂的街市里,惶恐焦虑,人已经傻了。就这样还能咬着牙救他一命,二哥心里添一份敬重,还添一份疼惜,自己的家人都是懂事不要人操心的,求岳和露生倒像他额外的兄弟。
可惜这两人现在是各走各路,已成定局。
嵘峥深知露生的脾气,从小倔强,越说他什么不行,他越要做什么,且一味地认死理,不叫人心服口服他决不罢休。这就是聪明人的坏处,笨人做不成的事儿太多了,自认蠢材就好。聪明人却是事事都能上手,因此心高气傲,连情意上的事情也不肯低头认输。
他听说露生去了重庆,且执意不回,心知金少爷这次是踩到露生尾巴了,要叫他回南京,一万个不可能,要说求岳去重庆,只怕露生也不肯见他,说不定又要逃到别的地方,总之就是干起来了是吧。
倒也好,总比呆在一起消沉怨怼来得强。即便不能和好,若能各自振作,再战商海,为国效力,二哥想,某种意义上也算是破了那帮小人的离间之计。
话虽如此,爱当妈的陶二哥,还是抽空去占了一这卦,其实算的并不是健康,也不是财运,他算的是姻缘。
一只眼瞎掉的算命先生捻着胡子说:“嗯,您这弟弟弟媳,现在是劳燕分飞。”
二哥微微侧颈,展示了一下没有耳朵的狰狞疤痕。
算命先生笑道:“您别吓我,我有句讲句啦。好的是这一卦主国家贞祥。您看,天泽履,凤鸣岐山,上古的时候纣王无道,文王带领贤臣们保护百姓,虽然历经战乱,最终天下太平。这卦象就是这么个意思。”
二哥无语道:“我算姻缘。”
“我瞧您身带煞气,一定是战场上回来的,且满门忠义,先听个好消息,不是喜上加喜?”先生捋着胡子笑道,“应在姻缘上嘛——先惊然后定,遇难反呈祥,凤凰比翼鸣。”
二哥也笑了,高兴这一卦吉利,也笑自己行伍半生,居然偷偷地怪力乱神。
他拿了这支签,心下主意已定。原本觉得求岳是伤心失意撞来广州,现在想想不妨顺应天意。又想那位叶老板,几次派人来看望,暧昧地有求才之意,求岳却是含含糊糊、装傻充愣——也许是少爷脾气,不肯屈居人下,于是决定操心到底。
这两个月,一面可陪求岳养伤,另一边帮着他会会叶老板,若能借叶老板的力量把嵘峻的丝厂搬到广州,一则遂了弟弟的心愿,二则督促求岳,早点起手生意——他是太知道露生的志气,也绝对相信露生的能耐。
金少爷再不奋起直追,这辈子只怕追不上了。
陶二哥喜欢看圆满的戏。
这里求岳偷偷摸摸,把签文折成星星,贴身揣口袋里,自以为隐秘,二哥好笑,也不说破。一时护士推了轮椅过来,两人一起去草坪上看人打球。经过药房的时候,有人从后面远远地叫道:“少爷?金少爷?”
这称呼把求岳震了一下,蓦然回首,人群里站着个高个子的青年,对面也是迟疑不定,大步追上来,到了面前,已然露出笑容:“您怎么到广州来了?”
求岳惊喜异常:“臭小子!我还问你呢!”
——是钟小四!
他身后一阵轻快的高跟的脆响,冒出个女人疑惑的脸,一看求岳,变成囧脸——求岳拍着轮椅大笑:“卧槽!灵验!这他妈才是走失行人有音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