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总觉得这段话用来形容卢文雷是极妥的,放在柯恩和林肯身上,也分毫不差。
林老爷和柯老爷不是傻逼,从卢文雷那里得了消息,各自又偷偷地又找金总问了一次,金总等的就是他们来问,假装吃惊了一下,他告诉林柯二人:“其实可以有20%的利润。”
林老爷顿时竖起眉毛。
金总含糊其辞地又暗示:“卢温这事儿做得吧,是不厚道,你们直接来找我就行了。”
林老爷心领神会!
虽然没有足够的本钱投资,但他可以当二道贩子,以10%的回报继续再拉投资,20%的利润足够林老爷活跃起来,而10%的利润足够这笔生意在曼哈顿被到处推广。
这一次,金求岳看到了真正的吸血鬼,争先恐后地举着美钞,跟在柯恩和林肯的身后,期望能够大赚一笔。
这就是操纵外资银行的真凶,求岳想,他们躲在纽约、躲在旧金山、躲在波士顿,中国潮水一样涌向上海的九千万白银就是被这些人呼来唤去!像鲨鱼一样,只要一丁点儿金钱的血腥味,就把他们全钓出来了——
中国就是被这些人吸干血了!
他们想要长岛的豪宅、想要手工的富兰克林,而不会在乎一个遥远国家的经济会因此崩溃,更不会在乎有多少工人和农民要在这么冷的冬天被冻死街头。求岳不动声色地忍耐着,金钱就这样源源不断地流向他的账户,而卢文雷甚至根本不知道林柯二人拉来了这么多钱!
一个月,他拿到了四百万美金。
全是现金。
“四百万……!”
“吓呆了?”
露生抓紧了缰绳——吓呆倒不至于,只是想到金家苦心经营,四年来所积不过尔尔,如今一个月倒弄来了百万美金,不觉苦笑道:“这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咱们可打点着回去了。”
“回去?”求岳沉声道:“这就回去?仇还没报呢!”
露生真的呆了:“还要怎样报仇?”
“还记得张福清是怎么死的吗?”
露生心头一跳,但觉身后极有力的怀抱拢住自己——求岳手中勒马,骏马得力,长嘶一声便发足疾奔,涛声风中,听他野声吼道:“有句话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别人都算了,卢文雷枪杀华工,又敢在老子头上动土,我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恰时候一轮朝阳跃出海来,红霞万里,将他二人并白马都染做喷薄金色。
栖霞寺,罗汉堂。
金忠明披着黑狐狸皮的外褂,念完心经,又供上自己手抄的三部。寂然将经文安放在佛龛下,回身来道:“老太爷实在疼爱少爷,只是这个天写经于身体不安,供奉在心意,长辈无谓替小辈折福。”
金忠明叹气道:“他当得起这个疼。”
“金少爷也孝顺,前些年太爷病着,还给太爷来跪经。”
金忠明殷切地看他:“你替我算一算,算算他今年可平安。他这一出门我心里七上八下,记挂的很。”
寂然捻佛珠微笑,半日方道:“往日都跟施主说过了——”
“那是一回事,我惦记是另一回事。”金忠明焦躁道:“你就看在我一把年纪的份上,权当说两句好话哄我。”
寂然失笑:“佛门不打诳语。”
“那法师就好生说两句,就当保佑他。”
寂然给他缠得无法,怜他一片舐犊情深,引着他向禅房去了,轻轻问了几句,闭眼想了片刻,他捻一个珠子,金老太爷跟着眨眼一下,捻了一轮,金忠明见他面色说不出来的样子,不由得急切道:“是不好还是怎么样?”
寂然和蔼道:“事在人为,哪是天数能知?但我看小施主一片仁心,无论什么难关,定能逢凶化吉。”
金忠明爬起来就走:“我再去罗汉堂跪一时!”
寂然连忙拉他:“不是说了吉吗?”
“您也说凶了啊!”
法师哭笑不得,心说老太爷如今也被孙子带偏了,这性子倒像小孩子,无可奈何地搀住他:“罗汉堂寒冷,太爷就坐在这里,听我讲一段经,如何?”
金忠明也觉失态,自己笑了:“人老了,心急,给大师添乱。”
寂然端然含笑,在蒲团上坐了:“稍时就用斋饭,我给太爷说一个佛陀降魔的故事。”
情人节后的上午,金求岳大模大样地上了安达信事务所的电梯,事务所的合伙人费德曼在楼梯口喜滋滋地迎接他,一路把他领进办公室:“什么时候我们再去跑马?我最近弄了两匹很不错的德国马。”
“德国能有什么好马,还不如你们美国本土的结实耐操。”
“我的伊丽莎白,还在你那儿养着呢。”
“再借我玩两天,殿下特别喜欢她,一时半会儿的又找不到类似的白马。”求岳接了咖啡:“今天找你来说正事。”
费德曼笑道:“你终于想通了,要找我投资吗?”
“嗯,我想买白银期货。”
罗斯福上任之后,美国的股市起起落落,终于在一个扑街的水平线上重新起步,期货也跟着慢慢起来了——但期货市场上,白银并不看好。
要说白银这东西,虽然顶着个贵金属的名号,但比起黄金就好比baby比曼玉,它并不算真正稀少,也就中国和墨西哥这种产银大国会把白银当做流通货币,中国还是带了点文化情结。八十年后的金融体系里,白银早就查无此银,要不是工业上用途广泛,这种容易氧化还容易反应的玩意儿给黄金提鞋都不够。此时的美国作为工业前驱,一早已经意识到白银没大鸟用(至少目前是没大鸟用),因此期货价格是一跌再跌。
黛玉兽就要问了:“所以白银价格是硬抬上来的?”
金总:“某种程度上可以这么说。”
白银跌起来是没完没了,最低跌破40美分,跌到银矿主快哭了,七个白银州联合起来逼宫联邦——后面的事就都知道了,白银法案就这么出台了,其实就是为了保护白银州的利益。当然这方面还有大萧条时期储备贵金属的原因,黄金不够、白银来凑。这样一来大量的白银被锁进了美国国库,市面上的白银就减少了,但工业生产还需要白银,照相需要它、电镀需要它,更不要提传统的银工艺和珠宝行业。
供应降低了、需求不变,理论上银价应该是奋起直追,但奈何利益驱使下,中国和墨西哥向美国流入了大量白银,因此半年多来,银价处于不痛不痒的蜗牛爬树中——暴利是国际白银贸易暴利,美国境内的白银期货就还是那个熊样,目前的价格是每盎司50美分。
不过有白银法案保障,银价至少是涨而不跌,因此还是有少数人选择投机白银,约等于存个余额宝,反正比银行利息高点就是了。
因此费德曼听说金先生要买白银,并不吃惊,经纪人没必要过问投资人的意愿,哪怕他要买屎都是他的自由。听说金先生要买一百万,他也只是笑笑,中国人嘛,就是胆小,这么折腾麻烦的还不如直接存银行算了——经纪人是敬业的经纪人,心里想着,脸上仍笑,打电话吩咐秘书准备合约,他例行公事地问了一句:“你打算买多大杠杆?”
金先生头也不抬:“100share.”
“……”费德曼感觉自己听错了,他愣了一下,用笔在纸上写了个阿拉伯数字,比划着问:“老兄,你买一百倍?Hundred,一百的意思,两个零。”
金总一头省略号:“我听得懂英语,别弱智行吗?”
“呃,我们性情相投,所以我不免要多说一句。”费先生挨骂了也不生气,主要是实在太错愕,“我知道白银在中国非常疯狂,但那是中国,这里是美国,联邦政府一直在收购白银,渠道也很稳定。”他拿起桌上的华尔街日报,“上个月,中国政府刚向联邦出售了四吨白银,要不是有白银法案保障,现在的银价是看跌的。”
“就是因为政府收购,所以这玩意总不会赔。”金先生漫不经心道:“比银行利息高就行了。”
“还要扣除我的佣金呢。”
金先生不耐烦了:“那你到底是做不做啊?”
“利润太少了,我不做。”费德曼也不爽了:“说实话,我是跟你玩得来才跟你摊牌,无论盈亏,你至少要付我五百块的佣金,但我没时间为五百块忙活,再说,这种生意也损害我的名声。”我可是安达信的合伙人!
“哎,生什么气啊?”求岳笑了:“无论盈亏,给你五千块,干不干?”
“……你在开玩笑吧?”
“你自己选,要么一锤子买卖,五千块佣金,我盈亏自负;要么正常佣金、跟着我吃抽成。”
费德曼眯起眼睛,片刻,他狡猾地笑了:“我要抽成。”
“会赔喔。”
费德曼温雅地答道:“跟随哥伦布,也许会发现美洲呢。”
两人大笑起来——可不就是这样吗?经纪人没必要过问投资人的意愿,买屎也是天赋人权!
当夜,联邦调查局。
时任调查局局长的胡佛接到他下属的电话,听了一会儿,他让她到办公室来。女下属很精干地向他汇报:“刚刚截获从长岛发出的密电,目标是中国上海。”
“破译了吗?”
下属将译毕的电文递给长官,上面简短地写着:“此处有保皇忠臣,已面见恳谈,一切按议定行程推进,如若顺利,当四月回国举事。”
女下属道:“我们怀疑有人在联邦境内进行非法的政治活动。”
“有其他证据吗?”
“怀特夫人,您知道吗?前任驻华领事撒迪厄斯·怀特的妻子,就是二十年前很有名的德龄公主,现在仍居住在旧金山。”女秘书翻着笔记本道,“三天前,她身边的文官飞抵纽约,和密电人有过会面,联络方是蒙大拿的一个银矿主,犹太人,姓卢温。”
胡佛赞赏地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们快速调阅了怀特夫人在中国境内的政治倾向,从她的言论和撰稿来看,她倾向于驾崩的光绪皇帝,反对当时摄政的皇太后。因此,有权怀疑是中国流窜的保皇派正在联邦境内谋划政变。”秘书一气说完,对自己的精明干练也相当自得:“要对他们进行监视或拘捕吗?”
胡局长听毕,笑了:“那你告诉我,以什么名义拘捕他们?”
女下属颇感意外地抬起头。
“我的姑娘,你很能干,但办事要用脑子。”胡佛递给她一杯奖赏的咖啡:“大概一周前就有人向我报告,跟你谈论的是一件事,只是没有你证据充分,我让他回去了。”他饶有兴味看向下属:“加入BIO的时候,你怎样宣誓?”
“支持法律,保卫联邦。”
“说得没错,要打击一切损害联邦利益的存在。”胡佛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但是,对联邦有利的事情,为什么要去阻止呢?”
女下属立即省悟过来。
胡佛比了一个“静”的手势,止住她的话头。
他知道那群人正在纽约搞事情,以商人的身份作掩护,也许还在进行什么政治会晤,但那有什么关系?美国只需要中国的市场、以及它牵制东亚的能力,但并不希望它强大起来。
对于此时的美国而言,溥仪并不受欢迎,他的新政府完全被日本所挟制,这让美国在远东多了一块盲区——如果能有一个亲美的傀儡政权在中国建立,那么美国是非常乐见其成的。
混乱的中国是最好的中国。
揉揉额角,他漫不经心地比了个手势:“这件事我会去和总统提一下,不过上次他就告诉我,小猫咪们要打架,就让它们打好了。”
次日,上海复电:“万事俱备,国运永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