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总觉得他今天怎么有点奇怪,按理说平时早该打上来了,今天怎么躲躲藏藏的?
露生仿佛觉察他在看,又向里缩了缩:“先不说这个,有一件要紧事,我得嘱咐你。”
“你说呗。”
露生隔着纱帕,在手里剥一个松子:“我想着等咱们到了句容,我和你,不能住在一个屋里,必要分开才是。你凡事可要留心,别一天到晚往我屋里扎,晚上更不能睡在我那里。”
“为什么?”
“哥哥,你平日在家懒散惯了,说话行动,不拘什么。但这次去句容,你正经是当家的,好些年不去那里,既然去了,就要立威立信。你出来带着我,原本已经不妥,若是一个屋里睡,一张桌上吃,那叫人家看了成什么?别的不说,先把你看轻了,要说你来句容不是为振兴家业,倒是——”
求岳咧着嘴看他:“倒是什么?”
倒是来度蜜月的。
露生把松子朝他脸上一丢:“你知道就行,做什么还要我说出来?”
“你不说出来,我怎么懂?”求岳摸着下巴笑:“哎白露生同志真没看出来你思想这么黄啊?我可什么都没说,你已经长远地想到要跟我睡了?”
露生别过脸去:“不和你说了,好心好意地跟你提个醒,你只会拿话来挤兑我。”
求岳见他仿佛真生气的样子,笑着拉过他:“行了别生气,都听你的还不行吗?”
露生不肯转身:“总之到了那边,你可不要像在家一样,凡事尊重些。宁可严谨,不可脸软,须得要他们怕了你才是。那些老宅老厂的人,天高皇帝远,若太爷亲自去,或许还好些,你生病的消息早传开了,只怕他们不将你当做一回事。仔细吃他们的闷亏。”
总而言之,是要撑住了金少爷过去的人设千万不能崩,不求斯文优雅,至少得有底线。
不能太骚了。
金总心中隐隐约约地不爽,他倒不是吃金少爷的醋,只是觉得露生的话里,总让他有不舒服的地方。
凭什么不能一个桌上吃,一张床上睡?带着露生,又算哪门子不妥?
露生是好意,他心里明白,人的观念不会一时一刻就改变,此时争辩也无趣。黛玉兽一片好心,难道还把人家怼一顿吗?
忍住心里的不痛快,他把松子一股脑塞进嘴里。
还带壳儿的,崩牙。
在什么山头唱什么歌,露生说得有道理。现在的金家今非昔比,这一去,做得好了,是东山再起,做得不好,就是遗人笑柄。治家如治国,好与不好,不是一人两人成就,要看能否平伏手下这么多颗人心。
露生的观念,就是他们的观念,露生的想法,也是他们的想法。
不过话说回来,讨好旧观念,只能奏一时之效,在商言商,要真正服众,须看他金大少如今的能耐。
想到这一节,他四仰八叉地伸开腿:“明白你的意思。不过呢,要做大哥,靠的是本事,不靠道德标兵,也不靠吱哇乱叫。说到底,要让这些地头蛇服气,能力才是最关键的。只要能让句容厂咸鱼翻身,还怕他们放屁吗?”
这话有理,露生点头笑道:“你有这个明见,我就放心了。”
很有明见的金大少继续搓着蹄子发表高论:“所以到了句容,亲又不能亲,摸又不能摸,白露生同志,趁着没人,亲亲好不好?”
露生刚拿了个橘子,闻言便朝他嘴里一塞:“刚说得好好的,怎么半空里又来浪话?你这狗嘴,哪怕吐根象牙,统共也只有半根!”
求岳不答言,偷偷摸摸地爬到他旁边,飞快地一伸手,把手绢儿扯下来了。露生吓得“哎哟”一声:“你干什么?”
“略略略让我看看你的脸!”
露生死命推他:“干什么?说了句容就到了,你再让人看见了。”
“谁看见?钻个头看见?你还真成黛玉了三贞九烈的?”金求岳硬拽着他,“我不松。”
“不能亲!”
黛玉兽今天是真的不友好。
“没说要亲,你别闹,我问你一个事。”金求岳盯着他的脸:“你这眼睛怎么像哭过的?”
露生不料他这样心细,两个手又被他抓着,硬着嘴道:“没有哭,我眼睛就是这样水汪汪的!”
“都肿了。”
“那是没睡好。”
求岳干脆把他搂在怀里细看:“还嘴硬?刚才就觉得你他妈很奇怪,老歪着脑袋跟我说话。”说着朝他脸上觑:“同志你化妆了?你眼睛上擦的什么东西?”他看露生脸红得可爱,作势要嗅:“你擦了粉?”
两人几乎是脸贴着脸,露生心里又急又怕,眼泪也出来了,四脚并用地乱蹬:“外头就是赶车的,你在这里做什么?松开我!”
他越闹金总就越想逗他,看他好像真的羞怒,心里不觉诧异起来。忽然听外面一声马鞭,周裕在外头道:“少爷!少爷!”
……你真会凑热闹,金总恼火地啐了一口:“日你妈,叫个鬼?”
周裕勒着马道:“往前去是镇子,厂子在镇子西头,往东走是咱们老宅。是先回家,还是先去厂里看看?”
“哪边近?”
周裕敲敲窗户:“家里近,您先开开窗。”
求岳无法,只好松了露生,推开窗户。周裕没敢往里看,偏着头低声道:“老宅就在前面,我刚打马过去看了一眼,怎么前面似乎在打人的样子。”
……又打?打人这事儿是民国时代广场舞吗?还他妈大江南北遍地开花?金求岳见周裕神色认真,心里已经猜出七八分,露生也整了衣服,坐起来静听。
“打什么人?打几个人?”
周裕看一眼前面,远远能听到一声一声脆烈的鞭响,从风里送来模糊的叫骂声。
“没看清几个人。”周裕道:“吊在咱们家大门口打的,好像,已经死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