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她压对了宝 —— 周岭泉与周绪涟的股份占比已很能说明问题,无论是出于忌惮也好,暂时的父子置气也罢,周启泓在这个节点无疑是选择了周岭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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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一些,周岭泉自外头抽烟回来,见大概是交接班间隙,走廊空无一人,大概卢珍带着三个孩子出去晚餐了。
他走到病房门口,自玻璃小窗内望去。周启泓仍然插着管,闭目似沉睡。
他生前遗嘱中提到若在脑死亡的情况下,授权医院在48小时后进行拔管。
即是今晚凌晨。
这样一个雷厉风行,一生传奇的人,结局匆促。
他一个人坐在走廊长椅上沉思,忽地走廊上传来一阵频率极快的脚步声,很有特色。
来人是姚鹿。
她就在这间医院工作,这几日自然围着这边打转。
姚鹿在这个各人心怀鬼胎的大家族里有自己的处世之道 —— 装傻充愣,不该她过问的一概不过问。
她是真的存了济世之心,一心扑在治病救人做科研上,对他们家这些纷争并无半点掺合的欲望,因此并不把人往低了去想,去看。
从前一些年,周岭泉与周绪涟相安无事,也有姚鹿在其中斡旋的功劳。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坐着,想什么呢。”
她递给他一杯热豆浆。
周岭泉接过去,握在手里,温和道,“没什么。这几天你也辛苦了。我哥呢。”
“他这几天没阖眼,我强迫他去车上睡一会儿。虽然他嘴上不说,但爸爸去世,他心里总归是很难过的。你呢... 你还好吧,我看他们这几天把你折腾得也够呛。”
“... 大哥与爸爸亲近。可以理解。”
“大概吧,他小时候的事情,尤其与爸爸相关的与我说的也并不多。这两年是什么情形你也知道... 哎... 你们这些父子兄弟的,好好说话这么难呢。”
周岭泉觉得她这话些许天真,却没有再说什么。温和地笑笑。
想了想,他这一家子,父子夫妻,没有一层关系不透着生疏和别扭。
“对了,你前两天去哪里了。初一,大伯家吃饭,唯独你缺席。”
“去找一个朋友,她生病了。”
“喜欢的人?”姚鹿问,“上次拜托我照顾的也是那位的... 妹妹?”。
周岭泉点点头。
“难得难得。”姚鹿语气轻快,是真为他高兴的意思。后又咬着吸管问:“有什么打算?”
周岭泉垂头不语。
两人闷坐一阵,这两天人和事走马灯似的过了眼去,如今静下来,想拉家常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周岭泉深知今夜之后他必将与周绪涟站在对立面,以后怕是也没有什么与姚鹿坐下好好聊天的时机了。
“大嫂,当年大哥眼看就要回港城,你怎么还答应了求婚。那时候家里的情况并不明朗,我听说你本来的志向是在柏林做研究。”
—— 又何苦淌他们家这趟浑水。
姚鹿将豆浆吸得震天响,笑了笑,说,“还能为什么... 不就是太喜欢你哥哥了嘛,不忍心当下放弃... 那时候想,至多不过是最终失去,又有什么可怕呢... ”
周岭泉出神,姚鹿伸出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说:“对了,今晚... 你要在这儿等着吗。”
“大哥和你在就行。”
“行,你也几天几夜没休息了,回去吧。等事情安排好了,明早我再给你打电话。”
周岭泉答了声好,起身离开。
背影萧索。
令姚鹿想起一零年她初来港城,见到周岭泉,后者还在高中,只给她留下了清瘦,寡言的印象。
细算一算,他那时也不过刚来港几年。
她当时算是为爱走天涯,来港之初与周绪涟关系并不受祝福,人际关系上也多有不适应。
在周家这屋檐底下,周岭泉总给她一种同在异乡为异客的亲近感。
她不记得这想法平白从何而来,也不知为何此刻忽又有这种荒谬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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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港城,正是华灯初上时分。想起上次来,还是半年前,潮热难捱的夏季,拥抱稍久就是一身汗气。
车开入隧道,她在后座将车窗稍降下来些,风尖叫着灌进来。焦躁,不安。她极少冲动行事,因此难免有这种感受。
虽是即兴行程,但可以免掉在楼下苦等的桥段 —— 她打电话给周岭泉。
无人接听。
这些日子零星微信都没有回音,她却一直未尝试过电话联系他,也是给他留足思考空间。
可是感情不能总是悬置,她相信他也不是优柔寡断的人。
车驶过中环,霓虹一处比一处更亮,人一个比一个迷你,像乐高积木里的方块小人,盲目地笑着,几乎融化进城市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