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佩宜并没有哭,她只是停了下来,仿佛在忍受一种漫长无声的折磨。
梁倾一时怔在原地,她愤愤想开口说什么,话到嘴边又止住了—— 她怎么能在这时问张佩宜“他真的醉了吗?”这样的问题。这太残忍了。
“然后呢?”
“我答应了。”张佩宜讽笑,“最蠢的就是,我那时觉得我是真的喜欢他也理解他。”
“那之后,我们再没有发生那天晚上那样的事情... 我知道那样的事情根本不应该发生。我已经充满了罪恶感,但我也下不了决心从此与他断了联系。我们就继续这样不清不楚了几个月,他还是会经常半夜给我发微信打电话... ”
“那... 那天我见到你们的时候...”
“那天你撞见我,是因为他说这个姓吴的家里是做大生意的,家里公司要上市了,方建想哄他开心,就叫了我一起去玩... ”
“往常他也叫过我和他的那帮朋友一起出去玩,他说那些人都是在当地有头有脸的人,他得维持着和他们的关系,他说他带个女人过去比较有面子... 可是那次,到了那边之后他便要我陪吴总喝酒。那个吴家涵把我全身上下都摸遍了,方建坐在那儿和几个公主唱歌喝酒,什么都没有说... ”
“那天晚上你送我回家之后,他喝得醉醺醺的,又打电话过来,他说吴总那天路过前台就看见过我,说我身材不错,他问我要不要跟吴总好。他说吴总家里有钱,能看上我也是我的运气。”
“... 我也不傻,梁倾姐,那天其实我就什么都明白了。他根本不是我想象的那个人。”
梁倾无言以对。她想起几月前,方建急于为她与吴家涵牵线。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事情会最终牵扯张佩宜。
这些人深谙如何吸引张佩宜这样社会经验缺乏,并无家中庇护,经济上亦处于弱势的女性—— 她们缺乏主见,在大城市立足不易,渴望一个保护者爱护者的出现,却又对这之后的代价缺乏认知—— 给予物质,创造被爱和被理解的幻觉—— 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轻而易举。
“你... 怎么什么都没说。”
“梁倾姐,我也没什么学历也没什么本事,说出来了能怎么样?说不定大概率连工作都丢了。何况他是有家庭的人,我也有很大的错... 我原本是想这件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我就当遇人不淑。那之后我也刻意疏远他。晚上他给我打电话我也不再接。”
“然后呢,他有在对你做什么么。”
“他可能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疏远他。刚开始他给我发很多微信,说很多好话,有时候说还是喜欢我,有时候又说他从此之后会像一个大哥哥一样照顾我。后来看我不接电话也不回信息,他可能怕我把这些事情捅出去,就开始短信威胁我。他说是我勾引他。说就算我说出去了别人也只会信他。说他一句话就可以让我丢了工作...”
“就这样又过了一段日子,他可能发现我并没有准备做什么。也就没有再找过我。”
“可是昨天下午,我好端端在家里,忽然有人找上门来,说要找我。我不认识那些人,感觉不太对劲,不敢开门,他们就在门外开始骂我,骂得好大声好难听,说我勾引方建,我那时候才知道这伙人是他未婚妻的堂兄找来的。她无意中看到了他和我的聊天记录,可是方建一口咬定是我勾引他 ... ”
“刚开始我不愿意开门,他们就开始在楼道里报我的身份证号码,他们还知道我两个姐姐都在南城,他们要告到我姐姐那里去。没办法,我给他们开了门。”
“梁倾姐,比起别的,我更怕我姐姐知道... 她们辛辛苦苦打工供我念书... 我根本没办法面对她们,她们怎么会有我这么不要脸的妹妹。”
“他们打你了?”
“没有。他们进来之后,只是把我的房间砸了个稀巴烂,然后让我下跪认错,还拍了视频 ... 后来大概是动静太大,邻居报了警,警察来了,把我们都带去了警察局,要他们删了视频,又批评了我们几句,就让我们各自回家。”
“然后呢?方建他联系你了吗?”
“没有,我到现在也没有见过他。但是他未婚妻今天早上联系了michelle。”
“嗯,我看今天早上michelle很早就出门去了。”
“是。她上午来找了我。她说这种情况,方建家属说如果不把我辞掉,他们就闹到所里去。她说所里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如今双方各执一词,如果我能考虑离开所里的话,这事情圆满解决,所里愿意补偿我三个月工资。”
梁倾猜到了这种处理方法。
“你答应了?”
“是。这是我最好的退路。”
“ 那你有问,如何处理方建么。”
“我没有,我不想知道了...”
梁倾心里闷得慌。张佩宜介入他人关系固然是错,但方建作为关系的另一方且是职场中的上位者不应在这场闹剧中承担更大的责任吗?
当然,梁倾早已看过更污糟的事情,已经说不出”这不公平”这样纯真勇敢的论断。
她心里发闷,只能踱步往街上走去,企图获得一些新鲜的空气。
出了门,那雨彻头彻尾淋着,她却不觉得污秽,只觉得冷,问:“你在哪儿,我来看看你?”
“梁倾姐... 不用了。说实在的我不想见任何人。这个故事请你为我保密。梁倾姐,我真的很谢谢你。我后来想想那天晚上不是你出现,我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你看,我这个人就是一向懦弱得很,我根本不懂拒绝,我不会拒绝方建,后来我不会拒绝吴家涵... 梁倾姐,替我跟徐律师道个别,她人也特别好。再见啦。”
“佩宜...
只剩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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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倾还是叫了辆车,报了张佩宜的小区名。她想,大概率是赶不上的,却仍想去看一眼,哪怕只是送她到车站也好。
去程的计程车上,恰好林韬来电 —— 背景音嘈杂,大概是说林小瑶最近状态不好,三模数学考砸了,在家哭了一下午,都没去上学,他们也没辙了,要她有空给她打打气,说她最听这个姐姐的话。末了又问她,最近好不好,工作是不是还那么忙,需要用钱就跟他们说。
此时此刻,梁倾根本无法招架这种温情。
敷衍几句,将要挂电话,她突然问:“舅舅... 你最近去看过我妈吗。”
“上周末刚去,看着比去年好多了。那个新护工人好,还跟我说她最近下午都会与几个病友打牌,状态不错。”
“对了,舅舅,那个曹家豪,是不是出来了。”
“没听说这一茬儿,他进去好久了。怎么突然问。”
“没有,就是问一问...”
“别怕,我去打听打听 ... 你这孩子,别想太多。快去工作吧...”
电话挂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