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性我也睡不着。”
“那你能给我带一瓶柳橙汁么。”
虽是挺荒谬的要求,周岭泉却没多问,说:“行。一会儿就到。”
梁倾去会议室拿了包,再处理一会儿工作。半小时后下了楼。
未看到什么车的影子,街上寂寂,头顶大片浅灰色的云疾速地掠过,令人觉得晕眩。
梅雨季节未过,现下虽未下雨,但到处仍都是湿濡的。有几辆的士在路边苦等。
她顾盼了一会儿,忽在远些的路灯下瞥见一辆磨砂全黑的摩托车,银亮的排气管,很是醒目。
上面斜斜倚着个人,深色牛仔裤和黑色防风夹克,脸上有些得意又有些挑衅地望着她。
“... ”
摩托车许久没骑过,今晚也是临时兴起。
周岭泉早就看见梁倾了,却不叫她,执意等着让她先找着自己,再欣赏她脸上一瞬错愕,无奈,又有些温柔的神情。
“你这可真是...” 梁倾走过来,绞着双臂上下打量他。
“真是什么...”
“... 老夫聊发少年狂。”
周岭泉听她忽地拽文,没憋住,爽朗地笑起来,惊飞了草丛里浅眠的三只鹧鸪,路灯一照,那翅膀变成巨大的一片阴影,渐次掠过两人的脸。
“你这人... 喏,我找了半天才买到,你是不是有点没爱心。”
他边说着边将一小瓶柳橙汁递给她,明亮的橙黄色,大概他在手里握着一阵,因而还有些余温。
梁倾接过,打开了盖子,一口气喝了小半瓶,这才觉得舒爽一些,不客气地将瓶子又塞回他手中,打开双手伸了个懒腰,又抻着脖子说,“晚上空气真好。”
“没吃晚饭?”周岭泉问。
“老坐着,没什么胃口的,一抬头就九点多了,只想喝点酸甜口的。”
“老这样胃会坏。这是经验之谈。”
“行了行了,知道了,周叔叔。”
周岭泉听了又笑,自己带上头盔,偏头系卡扣,问她,“想去哪儿?”
“你都出动了摩托,我再不说看夜景兜风,是不是有点煞风景。”
周岭泉笑她的回答,从车把上取了个女式头盔递给她,说,”带你去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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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摩托车的轰鸣里,穿过这座精巧迷你的城市,像玻璃球里的主人公,自以为是地进行一场漏洞百出的逃亡。
一切都在身后 —— 水晶写字楼群,另一侧公园里浓稠的绿和艳色的夜樱,像干在盘里的颜料残渍。居民楼小小小小的窗,叠着,使劲抬头望也不到顶,像一层一层的梯子通到低低的云里。
圣约翰教堂的雕花玻璃上似有一弯狡黠的月亮,又像是玻璃球外的孩童的眼睛,看着她,看着他们。
梁倾疑心是自己的幻觉,再要回头去看,却发现已经进了山里。
摩托车的灯劈开黑色的夜露,梁倾不明白他们置身何地,拼命去辨认却只换来微微的晕眩感受。
她索性伏在周岭泉的后背,紧紧的,身体底下依稀能辨认他脊骨的形状,亲密无间。
很小的时候,梁坤也有一辆摩托,那时候一辆摩托车是很奢侈的。梁坤年轻时是个性很开朗的人,自从买了摩托车,左邻右舍的孩子都偶尔能沾光出去兜风,连带着,对内向的梁倾也分外友好。
他偶尔不忙时,会开着摩托车来接她放学,那是她记忆里最快乐的片段。
父亲的背,望县的风,还有梁坤总会给她买的一种橙子味的汽水。
小学在一个山坡上,长长的曲折的下坡路,无尽的香樟,只露出边角的灰蓝天空。她总在下坡结束前将汽水喝完,塑料杯子滋滋地响,梁坤听了便在前头发笑。
“梁倾。”周岭泉降下来速度叫她,说“到了。”
梁倾睁开眼,见他们不知何时已过了半山,脱离了树林的拦阻,到了一片草地。
大概是白日观景的地方,现下却是黢黑的,山中清寂,偶有早春的虫鸣,嘶哑的,像受了潮的弦乐器。
“那边是中环。”周岭泉指给她看。远处辽远的黑暗里,亮得发白的一簇,像洞穴里的宝藏箱子。
“原来我们开了这么远。”
“从前读书的时候,我经常晚上一个人来这里。这儿十几年前也是个有名的观景地,后来前头做了开发,也就没人来这里了。”
“你刚来香港的时候么。”
“是。”
“看来你那时是走孤僻少年路线。”梁倾揶揄他。
“有一点。不过那个时候耍酷扮孤僻不是很受女孩欢迎么?”
梁倾讥诮地看他一眼,说:“我怎么知道,我也不是跟你一个年代。”
她其实见过周岭泉的少年时期,姚南佳发给过她们一张照片,上面是陆析和周岭泉,都穿着高中制服 —— 陆析明朗地笑着,周岭泉反坐在一张椅子上,大概因为是抓拍,他未调整表情,看向镜头的神情有些冷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