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慷哼了一声,“再过两年,和你儿子一并下场,万一被你儿子比下去,我看你也不用回家了!”
父子俩一来二去,把屋中凝重气氛缓和不少,曹延轩知道六哥的好意,笑道“我沉不住气,若有六哥的闲情雅致就好了。”
说起来,东府六位男丁,三位考中进士,数十年兴旺是不用愁的,又有曹慷坐镇;西府只有曹延轩一个,父亲去世,纵有堂兄伯父提携,总是孤零零的。
如今两府感情好,若是过了一、两代,两府没那么亲近了,甚至因为产业出了矛盾,西府不出一个进士,就要慢慢败落了。
曹慷明白侄儿的心境,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你六哥若有你一半用功,我也能闭上眼了。”曹延吉嘟囔“总是瞧不上我,早晚我考个进士回来”,又关心起弟弟:“老七,明日我带你到外头走走,认识些人。”
时至今日,除了云南边疆,大多参加恩科的举子已经到了京城。
曹延轩自然说好,曹慷慢慢点头,想起件事:“七郎,你随你六哥消散两日,便在府里安心读书吧,把小十一送到你六哥处,让你六哥替你带着。”
曹延吉伸个懒腰,“正好,和博哥儿齐哥儿亲近亲近,可怜见的,还不如我和你小时候呢。”
这话一点错也没有,曹延轩堂兄弟七个是在金陵长大的,同桌而食同塌而眠,感情好得很,到了宝哥儿一辈,天南地北分开,彼此疏远多了。
曹延轩自然称好,“让媛姐儿也跟着六嫂吧。”又把媛姐儿的婚事说了:“金陵那边,我托了三嫂五嫂,也劳烦六嫂,有合适的多多留意。”
曹延吉拍胸脯担保,嬉笑道:“若事情成了,可得请我们一顿媒人酒,我挑地方。”
就像他已经给媛姐儿找到了合适的夫婿。
曹延轩失笑,点点堂兄“可着京城,随你挑。”曹延吉又道:“小十五也放我那里吧,那小子,怪好玩的。”曹延轩舍不得,“十五离不开人,依旧留在我处,不碍事的。”
听到这里,端着茶盅的曹慷笑道:“你的婚事,可有打算?”
曹延轩恭声道:“未曾有打算。”
曹慷点点头,“这几年,你自己,可有合适的人选?”
曹延轩摇摇头,正要答话,身体忽然顿在当地,心中被怪异的感觉充满了:早在几年前,他便知道“王丽蓉病入膏肓”,和姐姐商量着,日后娶一位贤惠温良的新夫人,从头过日子。待王丽蓉去世,守满一年,“续弦”的事情摆在面前,三哥五哥问过两回,他毫无兴致,一再推脱;如今伯父当面提起,如无意外,无论这一科他能否考中,最多一年半载,一位新夫人就会被娶回曹府,成为第二位“七太太”。
可,可是....事到临头,曹延轩茫然一片,真的要再娶一位新夫人吗?
在曹慷眼里,便认为“侄儿没有合意的人选,把续弦的事情交给自己”了。
“你不是初婚,年纪也不小了,膝下有珍姐儿宝哥儿,议亲的范围比不上少年人。王氏心性不佳,不堪为主妇,你这番再娶,定要挑个贤良淑德的。”曹慷心中,弟弟弟妹去世,侄儿只有自己一位长辈,娶亲的事要指望自己了。“我本来想,你在金陵若有看中的姑娘,哪怕门第低些、家境贫寒些,娶回来也是好的,既然没有,便罢了。”
曹延轩默然,听伯父叮嘱“男子汉大丈夫先立业再成家,旁的放一放,这里有上两科的题目、三甲试卷,你拿去在肚子里滚一滚”便答应了。
叔侄三人多年不在一处,此番相聚,说不完的话,二更时分方各自散去。
回到竹苑,曹延轩在垂花门前停住脚步,见正屋和媛姐儿的住处熄了灯,只有西厢房尽头一间,依然亮着昏黄的灯火小小的,朦胧一团,像夏夜里的萤火虫,寿命短短的,奋力照亮一小方天地。
方才困扰曹延轩的问题,悄然回到心中:若自己娶了续弦,慕云还会像现在一样,再迟再累再换成陌生的地方,也要等自己回来吗?
会的,慕云温柔恭顺,从没违背过自己的意思,又是聪明人,会始终恪守妾室本分,一如既往、尽心尽力地服侍自己和新夫人的。
曹延轩安下心来,告诉自己:自己会对慕云加倍宠爱加倍赏赐,走到哪里都带着慕云,慕云又有昱哥儿。这样一来,新夫人若是聪明大度的,对慕云和颜悦色,自己自会善待新夫人,自此妻妾和谐,千好万好;新夫人若善妒、不容忍,自己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冷落在一边,和慕云过日子便是。
一边想着,他一边径直进了西厢房。堂屋黑黝黝,左侧门帘忽然掀起,明亮温暖的灯光随之而出,把整间屋子照亮了。纪慕云欢欢喜喜迎出来,嗔道“这么晚才回来”,又吸吸鼻子“喝了多少酒?”
这语气这声调,完全就是一位情丝困困的妻子,等了大半晚,好不容易等到夜归醉酒的丈夫。
她仰着脸,脸庞雪白,红唇如花,如云黑发挽成堕马髻,没戴首饰,只别了一朵小小的茉莉花。曹延轩心里柔软,笑道“哪有,只喝了两杯酒。”
又解释“多少年没见伯父了。”
纪慕云服侍他进屋,接过菊香端来的热茶,“您带去的礼物,大老爷可还满意?”
来京城之前,曹延轩到金陵古玩店,买回一方前朝砚台、一副字画、一尊紫水晶寿星、一把雕着灵芝仙鹤的紫砂壶,六套文房四宝送给伯父一家,还不算给博哥儿几人的见面礼;纪慕云帮他挑了五根镶宝石的簪钗、五瓶香露,送给大太太婆媳、六太太和两位小姐。
“应该是满意的。”曹延轩笑道,故意道“左右钱花出去了,人家还能扔回来不成?”纪慕云嬉笑,“那可不一样。若是人家高兴,待我们如上宾;若人家嘴上不说,心里抱怨我们小气,可就麻烦了。”
曹延轩摸摸她头顶,“傻姑娘,到了自己家里,哪来那么多想头?”话是这么说,他当初买东西的时候,可丝毫没心疼银子。“东西放好了?昱哥儿呢?”
纪慕云拉着他去了对面:她下午看了又看,还是把靠近主屋的北捎间给了儿子,南捎间自己住。
现在两人进屋一瞧,昱哥儿伸着手脚,在靠墙的罗汉床中睡得香甜,孙氏和轮值的石妈妈一个打地铺,一个睡在临窗大炕。
待回到南屋,纪慕云低声解释:“下午您忙着,初来乍到的,我就把昱哥儿安置下了。如今想和您商量,叫人搬张大些的床来。”
曹延轩想起晚间伯父的话,笑道:“不用,明日宝哥儿媛姐儿便搬出去,你把昱哥儿住到对面,那边现成的床。”
也就是说,整个竹苑空出来,给自己昱哥儿和曹延轩住了。
纪慕云一下子欢喜起来,“那敢情好,我本来还说,明日用屏风和落地罩,把南屋隔一隔,这回可省事了。”见屋里没别人,便握握他的手“我和昱哥儿可不走,要不然,您就没人陪了。”
见她眉眼弯弯的,像一只睡饱了觉的小猫咪,曹延轩心中舒坦,张开胳膊把她抱在怀里。纪慕云柔柔软软地依偎过去,忽然退半步,红着脸推他胸膛不知不觉间,她亲手做的长袍下摆,已经剑拔弩张。
旁边便是昱哥儿的屋子....对面是媛姐儿,正屋是宝哥儿....她可没脸面陪他。
曹延轩瞪她一眼,干咳一声,坐到炕桌喝了碗茶,一本正经地吩咐“明日早些起来,帮着搬东西。我回屋了,你也早些歇着”便扯一扯袍子,出屋走了,纪慕云伏案窃笑。
第二日一早,竹苑便热闹起来,曹延吉夫妻带着儿女来接人了。
“走,到六伯屋里吃早点。”曹延吉满口京腔,“豌豆黄炸油条糖油饼,面茶馄饨豆腐脑儿小笼包,还有豆汁喝过豆汁没有?”
宝哥儿没喝过,大声道“没有。”曹延吉拍拍侄儿脑袋,“那哪儿行啊?到京城没喝过豆汁儿,那不让人笑话?走,六伯带你开个斋。”
今日一早,宝哥儿已经听父亲说了伯祖父的安排,回头望一眼,见曹延轩点点头,便高高兴兴跳到博哥儿齐哥儿中间。
曹延吉笑道“行,你就跟着你七哥,晚上住你七哥院子,怎么样?”
曹家惯例,哥儿姐儿年满十岁,便单独开个院子。博哥儿已经有了自己的院子,齐哥儿年纪小,还养在曹延吉夫妻的正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