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媛姐儿进了门。她换了衣裳,也洗过脸、敷了粉,却依旧萎靡不振,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曹延轩便问:“起得太早?”媛姐儿低着头:“昨晚睡得迟了。”曹延轩没再吭声。
饭菜一样样摆上来,除了一道软炸里脊和一碟蒜蓉青菜,芙蓉鱼片、油爆大虾、红烧鲤鱼、辣炒河鲜、鲜鱼豆腐汤,都是水上的东西,厨子就近取材,倒也省事。
昱哥儿平日跟着大人吃饭,今日坐了一天马车,不能出去玩耍,在车厢里可劲儿折腾,纪慕云只好拿点心零嘴对付他,现下小肚子鼓鼓的。
“什么也吃不下。”纪慕云笑道,“明早再吃吧。”
曹延轩看看桌案,随口道“那你也吃吧,省得回去折腾。”
纪慕云惊讶地望着他:平日归平日,今日宝哥儿媛姐儿在....
宝哥儿年纪小,却没了母亲,隐隐约约听舅母、姐姐唠叨,对这方面的事比较敏感,惊愕地望一眼父亲。
媛姐儿也睁大眼睛,心里却没太惊讶:父亲连外院书房的东西都搬进双翠阁,对纪姨娘的宠爱、信任可想而知。可,父亲是重规矩的人,纪姨娘再好,也只是妾室,就算太太不在,同桌而食也不大妥当。
侍立在屋角的程妈妈眼角眉梢都没动一下。
众目睽睽之下,曹延轩略有些不自在,可他是一家之主,话已出口,便不想更改:“船上这么点地方。”
说着,便坐到桌边。
媛姐儿便哄了昱哥儿两句,坐到父亲侧面,宝哥儿毕竟是男孩子,心胸开阔,平日和纪慕云也相熟,也就不当回事。
当着众人的面,纪慕云没吭声,轻轻福了福,小心地坐到媛姐儿身旁。
除了和蓉妞儿玩耍的昱哥儿不时发出笑声,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
喝茶的时候,曹延轩说:“明日若是顺利,便到了苏州。宝哥儿可知道,苏州有什么好东西?”
宝哥儿便答:“上回姐夫带了荷花糕回来。”他笑一笑,“回来的时候若是有空,在苏杭停一停,见识见识。”又看看儿女,“可知道苏州的诗句?”
媛姐儿像是一时想不出,宝哥儿脱口而出,“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曹延轩失笑,夸赞儿子“学得不错。”
曹延轩又考较儿女,“京城那边,有几位兄弟姐妹?”
宝哥儿是背过家谱的,张口变答:“有大伯父家的涟大哥,六伯父家的博七哥,齐八哥。”媛姐儿也答:“有一位玉姐姐,排行第五,已经成了亲,另有一位琳妹妹,今年十二岁,排行第七。”
曹延轩满意地点点头。
闲话片刻,人人疲乏,也就各回各屋歇了。
舱房虽小,熄了灯、熏了香、歇在帐子里,和平日也就没太大区别了。
昱哥儿在身边睡得香甜,纪慕云提醒自己,明日清早吃过饭,再去曹延轩的舱房;算了,让孙氏带着昱哥儿过去,自己就在屋里收拾东西好了。
第二日清早,沙船如期停泊在苏州码头,岸上人来人往,叫卖、喧闹、吆喝声不绝于耳,好一座繁华城市,船上的人却顾不上“上岸长见识”,更没人搭理“谁和谁吃饭”的问题了:
媛姐儿病了,脸色蜡黄,脸庞浮肿,吐得昏天黑地,昨日吃进去的饭食一点没剩,站都站不起来。
不用问,晕船了。
谢宝坤家的忙忙送来清凉油、药丸子,用生姜熬了汤,又送了陈醋,媛姐儿勉强吃了,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又吐了。
曹延轩关切道:“仰卧着,不要动,不要想这件事。”媛姐儿点点头,用帕子捂着嘴面朝里床:“爹爹,您带着弟弟出去吧,别,别在这里。”
她怕过了病气,亦怕恶心到了父亲。
小女儿是个懂事的孩子,曹延轩叹气,想起只大一、两岁的珍姐儿。
纪慕云知道了,就把昱哥儿托给吕妈妈和孙氏,时时到隔壁陪着媛姐儿。她的经历可比府门都没出过的媛姐儿丰富多了,随便改一改,讲些故事,就把媛姐儿和屋里的人听得津津有味。
谢宝坤家的和船上打过招呼,饭食少了些鱼,多了馒头肉干腌菜日渐炎热的缘故,青菜不好存放,船上带的很少。
媛姐儿还没好利索,当天傍晚,宝哥儿探望过姐姐,出门就对着江面呕吐起来,把鞋都沾脏了。
这一下,曹延轩在正屋照顾病歪歪的儿子,纪慕云陪着头晕眼花的媛姐儿,仆妇们也病倒几个,只有小小的昱哥儿,依旧欢蹦乱跳的。
作者有话说:
? 第93章
苏州、淮安、徐州、济宁, 船行到聊城,发生一件纪慕云活到八十岁,依然一想起来就心惊肉跳的事情:
启程以来颇为顺利,算一算时间富裕。见一儿一女病歪歪的, 曹延轩不放心, 决定夜间在岸边停泊, 白日再行船,也安全些。
往日码头拥挤, 一条条沙船像箱笼里的衣裳, 挤得整整齐齐满满当当;今日不知怎么,傍晚时分, 聊城码头船只甚少。
下了锚、系了小孩胳膊粗的绳索, 西府所乘的沙船就稳稳当当泊在岸边。船夫把一条五、六米长的跳板搭在码头和沙船船头的凹陷处, 站在沙船最高处(就是那间小屋子)的船老大四处打量一番,挥舞了一下黄色旗帜, 意思是“平安。”
不多时,伙夫上岸补充吃食、挑淡水, 谢宝坤家的跟着,要“买些青菜面粉”, 大病初愈的程妈妈叮嘱“挑那干净的”,绿芳的未婚夫万大苏力气大, 去帮忙抬。几个护卫敏捷地跳下船, 买肉的买肉,挑水果的挑水果。
曹延轩平日打拳练剑,在船上腾不开手脚, 看多了书也会头晕, 实在待腻了, 问瘦了一圈的宝哥儿“想吃什么,爹爹给你买。”
码头不远处满是商贩,鲜果青菜糕饼衣服,没留头的小孩子拎着一篮子一篮子的花儿,红红白白的甚是鲜亮。
宝哥儿比先前好多了,依旧没问口,吃絮了酸汤生姜,见了果脯腌菜也没胃口,扒着栏杆看了半日,指着远方一处“爹,我想吃烧鸡。”
就算不天天吃鱼汤,河上飘了这么久,闻到河腥也恶心了,宝哥儿娇生惯养地,在府里何曾主动吃烧鸡,如今见了就流口水。
曹延轩应了,到媛姐儿屋子来问。媛姐儿断断续续病着,一直没好利索,一听就摇头,纪慕云戴了帷帽跟出去,在栏杆边看两眼便说“您买些花儿回来。”
“就知道花花草草。”曹延轩嘴里埋怨,面上带着笑,想起她平日剪了鲜花插瓶,账中亦暗香流动,不由惋惜起来:自从上了船,两人就再也没有亲热过了。“晓得了。”
纪慕云目送他悠闲自得地走下船去,带着朗月步入市集,拿起一个梨子嗅嗅,又看看苹果。旁边摊主看曹延轩穿戴讲究,捧起一大袋不知是栗子还是榛子的吃食到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