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了自己,为了孩子的前途,必定会抓紧曹延轩不放,与继室对着干。更大的可能,是续弦与她这个宠妾日日夜夜斗个不休,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令曹延轩厌倦、烦心,移情到新的妾室身上。
这样一来,七太太留下的珍姐儿宝哥儿,就万无一失,立于不败之地了。
桌案上做到一半的头花模糊起来,是泪水涌到眼眶。
七太太赏赐她,厚待她,给她前所未有的体面,不光府里的下人姨娘,连曹延轩都诧异....一切的一切,都有了解释....七太太令她习惯了奢华,待继室进门,把她打回原形,才会令她不甘心不适应,不顾一切争宠,渴望昔日荣光....
她还以为,能有几年好日子....在年老色衰之前....她已经二十岁了....
还有多久?
纪慕云深深呼吸,命令自己冷静。
珍姐儿原本后年出嫁,如今改到明年,也就是说,七太太生怕自己这一、两年间有不妥,女儿得守三年孝。
明年四月及笄,五月出嫁么?自己的孩子,也是那个时候出生,纪慕云轻轻按住肚子。
如果爹爹知道,一定会担心自己,姨母则会又难过又伤心。
之后的时间她心事重重,喝了碗汤就躺在床上,呆呆望着账顶。下午曹延轩过来,见她迷迷糊糊的,便叫她不要起来,好好睡一觉。
夜深人静的时候,纪慕云梦到一个凤冠霞披的女子与曹延轩并肩而坐,命令自己磕头敬茶,细瞧面目,那女子不是七太太。
纪慕云腾地醒了,账里账外一片黑暗,心脏突突的跳,半晌才定下神。想去净房,小心翼翼撑起身体,双腿暖呼呼的,似乎不对劲。
萧瑟冷漠的秋夜,丹桂树在窗外沙沙作响,她低声叫“冬梅,冬梅!”
片刻之后,曹府西府,小厮提着一盏气死风灯匆匆奔进庭院,书房的灯亮了。
曹延轩的声音从账子中传出来,“可是太太不妥当?”
值夜的是朗月,在门外流利地答:“回老爷话,不是太太,双翠阁的丁兰过来说,纪姨娘不妥当。”
曹延轩掀开帐子的胳膊顿了顿,匆匆下地,拉起一件外衣,“派个人去请范大夫,再把内院牛四家的叫过去。紫娟呢?”
上月七太太病重,曹延轩便把范大夫请到府里,住在客房;牛四家的是家生子,自己带大三个年幼弟妹,生了五个孩子,全部活了,对生养孩子极有经验,又是个热心肠。府里的人遇到怀孕生产,常把牛四媳妇请去帮忙,抵得上半个产婆了。
朗月一溜烟传话去了,另一个小厮提着灯在门口候着。曹延轩披上衣服,顾不上系腰带,趿拉着鞋大步走出屋门。
到了双翠阁,屋檐下四盏灯笼已经亮起来,把院子照得亮堂堂。胡富贵家的守在门外,丁兰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水往屋里走,面上带着紧张。
待进了西捎间,绿芳掀起帘子欢喜地“老爷来了”,纪慕云从大迎枕上仰起脖子张望,守在床边的冬梅忙说“姨娘~”
“别动。”曹延轩大步上前,轻轻压住她肩膀。眼前的纪慕云脸色苍白,黑发乱成一团,嘴唇毫无血色,眼神满是惊惶,早没有昔日光彩,他不禁皱紧眉头,握住她冰凉的手掌,低声说“没事的。”
纪慕云身体一僵,像忽然没了周身力气,轻轻躺回原处。
见这情形,他心头沉重,下意识屏住呼吸,想问,又不敢开口,不由看向周围人。
冬梅生怕被责怪,嗫嚅着嘴唇,“方才好端端的,姨娘忽然叫奴婢,奴婢掌灯一看,已经落了红....”
落了红。
做为三个孩子的父亲,曹延轩是明白一些的,双手下意识握紧,力道令纪慕云心灰意冷,慢慢侧头向里,眼角滑下一滴晶莹的泪。
绿芳在旁说:“奴婢去看看大夫怎么还不来。”床尾石家的也小心翼翼帮腔:“奴婢说句心大的话,姨娘稳住了,等大夫来了瞧瞧。”
曹延轩把果绿色夹被往纪慕云脖颈拉一拉,镇定自若地说“屋子里怎么这么冷?再拿床被子来。”
绿芳立刻跑去隔壁,把贵妃榻上平日盖腿的毯子拿过来,石妈妈反应也快,不一会儿抱回个灌满热水的汤婆子,塞在纪慕云被角。曹延轩又要“热点的汤”,丫鬟们有事情做,屋里气氛便没那么沉重了。
他....没伤心?也没责怪自己?纪慕云略微惊讶,小心翼翼睁开眼睛,见背着烛光的男人皱着眉,嘴角抿得紧紧的,见到她的目光,却露出安慰的笑容,“没事的。”
尽管心中冷得象冰,纪慕云胸口依然多了一丝暖意。
仿佛做一朵绢花那么久,菊香带着范大夫来了。事急从权,也顾不得避嫌,曹延轩把地方腾出来,范大夫细细问过冬梅和纪慕云,告了罪,认真查看被褥和衣裳,之后坐在床头,给纪慕云把了左脉把右脉。
曹延轩颇沉得住气,静静坐在临床大炕,其余人一声不吭。
过了许久,范大夫收回右手,起身朝曹延轩拱一拱手,到隔壁才开口:“七老爷,如夫人确是动了胎气,不过,有没有落胎,老朽一时不敢断言。”
一听这话,曹延轩眼睛顿时亮了,声音带着希翼:“您的意思是,保得住?”
范大夫略一迟疑,斟酌着语句缓缓道:“如夫人年纪轻,身子康健,前日老朽过来,从脉象看怀得甚稳。今晚落了红,却不多,亦不见胎胞下来,依老朽看,开几幅安胎药如夫人吃一吃,隔一日老朽再来诊脉。”
也就是说,事情还没到最坏的时候。曹延轩吁了口气,连声道谢,又问“以您看,怎么好端端的,就?”
范大夫能出入曹府,自然是金陵城有名的医生,尤其是妇科方面卓有经验,听他说“好端端的”,便知道这位姨娘没受到惊吓,也没吃喝不妥当,委婉地答“这个,老朽一时也说不好,七老爷,妇人孕子,人力不可及,就像种子落土,有的不发芽,有的长出地面便停滞了,有的却能长成参天大树。老朽托个大,七爷正当盛年,如夫人身子康健,子嗣方面,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意思自然是,保得住自然好,若保不住,以后再生便是,左右您七老爷已有嫡子。
曹延轩应了,大夫叮嘱“不可移动,不可着凉,不要猛补,不可用人参之类,平日吃什么,依旧吃什么”,写下方子。曹延轩送到门口,叮嘱朗月送回去,才匆匆回到屋里。
气氛已经与刚才不同,人人脸上带着轻松,曹延轩笑呵呵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大夫说,没什么大碍,已经煎药去了。”
只有这样吗?可,可她明明感到,衣裳热乎乎的....纪慕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他脸上的如释重负不是骗人的。
她仰起头“我....”
曹延轩按住她肩膀,“不碍事,大夫说了不能动。”
褐色的、臭乎乎一大碗,散发着奇怪的味道,纪慕云想也不想便咕嘟嘟喝了。
一个姓牛的媳妇子笑模笑样地,给曹延轩请了安,便向绿芳打听“姨娘吃的可好?”待听绿芳担忧地说“晚上只喝了碗鸡汤”便嘟囔“奴婢怀孩子的时候,一天吃五顿都不够,夜里醒过来,还得两块饼下肚,奴婢婆婆做饭都做不过来。”
纪慕云微微抿起嘴角,恰好石家的捧进一个托盘,满满摆着热腾腾的红枣粥,鸡丝汤面,一口一个的烧饼和糖糕,四色酱菜,还有一大碗红糖荷包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