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个笑却十分勉强,远不如他平日里信手拈来的假笑那样,舒展好看,令人熨帖到心里去。
甚至可以称得上难看,不衬他美丽的脸。
韶声又与齐朔一道拜下去。
在这种情况下,韶声不太想说话。
不仅是先人墓前要保持肃穆,她还有种直觉,觉得齐朔此时可能想安静一会,不愿意听人聒噪。
于是,她自觉地站到柏树的阴影下,默默不语。
她看着他从袖子里掏出干净的白帕,擦净了墓碑上的尘土,里里外外,仔仔细细。
又看着他用朱砂描过上面有些模糊的字迹,一遍尚觉浅淡,足足描了叁遍。
最后,他从马背上解下一只酒囊,倒出四杯。
两杯放在坟前,一杯捏在手中,剩下一杯,竟转身递到她手里。
“尽在酒杯中。”他用自己的杯沿碰了碰韶声的。
再向面前的坟茔举手遥祝。
而后,一饮而尽。
韶声跟在他后面,也向着坟茔祝过,再将杯中酒一股脑全倒入口中。
这并不是她常饮的果酒,温润香甜。
而是北地的烈酒,酒液辛辣,微甘的香气混着接踵而来的极苦,入喉时如同火烧。
一下子去入口,令她下意识地想要吐出来。
然而,韶声最终还是凭着信念,艰难地蠕动喉头,将这杯她全然饮不惯的烈酒,一口气咽了下去。辛辣只是一时,而口中苦涩久久不散。
她不能在这时吐出来——这是信念。
齐朔又扯起唇角,对她露出一个同方才一样的,实心的笑容。
起身将坟前的两杯酒,淅淅沥沥地浇在了坟上。
“尽在酒杯中。”他说了同样的话。
“走吧。”
做完这一切,齐朔对韶声说。
韶声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便说吧。”
“不、不上香,也不摆些供品吗?”韶声用她最小的声音问。
“不必,早晚要迁。一杯薄酒,足矣。”齐朔仍然不忌讳。
“那……什么时候迁?”韶声忍不住要追问。
“恢复姓名之时。”
“何时恢复姓名?”见他还答,韶声胆子渐大,继续问。
“称王之日。”
“为何现在不称王?”
“时机未到。”
竟话赶话地,说到称王的事情上了!这是极敏感的话题,绝不是她该知道的!韶声觉得自己实在是问过界,连忙到这里打住。
这齐朔今天怎么有问必答,嘴上没把门的吗?她又想。
“对不起。”齐朔突然开口。
没头没尾地向韶声道歉。
他半垂着长长的睫毛,凝望着父母的坟茔。目光仿佛穿透这包小小的土堆,落到了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可能是浔江之南,也可能是燕境以北。
“你怎么啦?”韶声觉得他状态不对,不禁有些担心。
“……”他不应了。
沉默许久,齐朔终于抬头。
当他转向韶声时,脸上已经完美地挂上了元贞公子的笑容。
亲亲热热地挽起她的胳膊,开口道:“声声小姐,对不起。真真方才的样子,吓到小姐了。”
“小姐想知道我称王的事情?真真现在就说。”
“我只跟小姐一人说,小姐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此时天地父母皆见证,小姐若告诉了别人,他们可是不依的。”
他凑近韶声的耳朵,压低声音吓唬她。甚至突然伸出食指,趁她不注意,轻轻压在她嘴唇正中心,做出噤声的手势。
“你……”韶声本想说,你别总这样压制情绪。会很难受。
又想起他从来如此。
于是,话刚起了个头,后面的便吞了下去。
她不明白他为何总这样逼迫自己。
或许是北地主人的身份逼迫。抑或许是他生性如此,假面带多了,便习惯了任何时候都带着。她猜测。
“真真我啊,要在天下尽握的时候,再登基称帝。”齐朔不管韶声上句未尽之语,自顾自地说起来。也不知是因没听见,不在意,还是别的什么。
语气轻描淡写,满不在乎,仿佛在讨论此时的天气。
“这样一来,我就不用在未成事时,考虑帐下各人该分走多少利了。”
他揽住韶声的腰,一把将她抱起悬空,又将她稳稳地放坐马上。
他仰脸看向她,日光透过厚厚的柏树叶子,散成细细碎碎的金屑,洒在他净透的黑眸之中。
“真真这么坏,小姐会不喜欢我吗?”
他问。
只在这里,带上了几分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