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中人,皆为红衣披甲的军士,持戟者于旁侧护卫,奉礼者平端于目下,浩浩荡荡,仿佛长蛇蜿蜒。
齐朔在前方骑着一匹毛色雪白的宝马,背朝着她。他身姿挺拔,整个人在厚重婚服衬托之下,端丽华贵,自有一种庄严难近之感。
这一切,竟是短短叁日赶工出来的东西?
韶声收回手,坐进轿内,低头看向身上的喜服——与澄阳时那件,全然不同。
这件是她常穿的宽松式样,扣子直扣到下巴,但其上密绣的金银,钉缝的珍珠宝石,比上一件更多,更重。
而外间观礼的南使梅敬宜,发出了与韶声同样的感慨。
同为南使的周静是文士,没带过兵。
只有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只需叁日,北地便可拉出这样一支训练有素的精锐,让他们做什么都可以。
现在正在接亲,下一刻便可上阵杀敌。
他想到了自己与齐朔在尉陵的对峙。
齐朔是不是故意做给他们看的?梅敬宜不禁将手藏进袖中,慢慢攥成拳。
不过,有一点他想错了。他身旁的周静也有自己的想法。
周静与柳二小姐这位新嫁娘,是很有一番渊源的。
在他的印象之中,柳二小姐是位深明大义的好女子,如今怎的嫁给了元应时这样的反贼?
在禄京中时,他也旁敲侧击地打听过她的消息。柳家人对此讳莫如深。只说二小姐大逆不道,柳家已经容不下她了。
呵,如今自己明知朝廷尚有一战之力,却当着这劳什子特使,在故国旧京之中,向着这窃国的贼人屈辱求和;与委身贼寇,婉转求生的柳二小姐,又有何分别!
于柳二小姐,是他执意出走负了她,才至今日之祸。而于他自己呢?
怀着这点微妙的愧疚与自伤,周静低下了头,自然也没发现身边梅敬宜的想法。
这场盛大的婚礼一直持续到夜里。
待齐朔从酒宴上下来,韶声已经坐在新房的喜床上等候多时了。
齐朔待人从来亲切,席间下属起哄劝酒,他照单全收,再加之前几日的和谈成功结束,心情高兴,因此多饮了些。
当他带着一身酒意进房时,见着里面满座的喜娘傧相,以及周遭侍奉的仆婢,也努力控制着不太稳当的步伐,客客气气地将人一个一个地请走。
便是有妄为之人见他温柔和善,真当他是文弱漂亮的书生公子,缠着要对他漂亮的脸蛋做文章,甚至要闹新娘,也被他叁言两语说得晕晕乎乎,顺从地离开了。
只留下韶声还蒙着脸,直挺挺地坐在床边。
齐朔伸手揭开了她的盖头。
“要……要用杆称挑……”韶声早就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以为他又醉了,于是大着胆子小声纠正他。
“人都走了,何必还讲这些虚礼。”齐朔说。
然而,当他转过身,重新面对韶声时,又改变了主意。
“真真谨遵小姐命。”
他摇摇晃晃地向韶声鞠了一躬,拿起方才随手放在桌子上的盖头,捉着两只角,又给她盖了回去。
之后,再用手边托盘上的金称,挑起了盖头。
“声声小姐今天真好看。可惜今天有别人在,还有坏人。不能给小姐穿上次那件好看的喜服。真真的小姐,可不能让别人看去了。”齐朔坐在韶声身边,捧着她的脸,黏糊糊地歪头道。
“你……你别这样说话……”韶声最怕他故意卖娇,尴尬地得连藏在绣鞋里的脚趾,都止不住地往回缩。
“上次真真喝醉了,对小姐不好。这次吸取教训了。小姐不喜欢吗。”齐朔一件一件地拆下韶声头上的喜冠和钗环,用手指卷着她发髻上散下来的头发玩。
“你……你还记得!”韶声骇然。
“当然记得。我做了坏事,怎么能不认呢?”。
韶声的发髻,已经被齐朔拆得全散了。
似乎是见玩具没了,他便转移了目标,揭开了她衣裳最上的几颗扣子,露出将脸埋在韶声的脖颈之间挨蹭。
她的乌发散落在肩头,正红的嫁衣和浓黑的长发,衬得她露在外间的脸颊与肌肤,更加雪白细腻。
韶声被他弄糊涂了。顾不上再害怕。
他到底醉没醉?
若是醉了,应当像上次一般,不该有这么多话;若是没醉,为何如此奇怪?
虽纠结重重,她还是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轻抚摸齐朔的脊背,试探地安抚他。
心中的话也忍不住说了出口:“你怎么不守规矩,把能见证的人都赶走了,才揭盖头,而且什么仪式都不要,连……合卺酒,都不饮。会不会不吉利?”
她毕竟是新妇,说出这番话,难免有些羞于启齿。
齐朔感受到韶声的抚摸,抱着她,一起倒在了床上红色绣鸳鸯的锦被之上。
“现在可以喝的,小姐。真真就是不想让别人看。因为是真真同小姐成亲,不是旁人同小姐成亲。”
“不会不吉利。”
“无人见证,天地亦可为证。”
酒意使他的眼睛湿润,闪烁如星。
不知是否因着这双水润的星眸,使韶声生出错觉,觉得他话里有种孩童般的,天真不讲理的执拗。
齐朔站起身,将合卺酒递给韶声。
韶声仰头看向他:华服玉带,长身而立,吉服庄重的红色衬着美丽的面容,不似真人。恍若有金红华贵的牡丹,大朵大朵地,热烈盛放在这寒冬腊月时节。不,是花神,戴峨冠,簪红花,持笏板玉符,奉命下凡,袍袖过处,簇簇牡丹盛放。
巨大的不真实又包围了她。她当真要和这人结为夫妻了吗?
她也可以吗?
她怔然。
“喝呀。”齐朔见韶声不动,将手中酒又往前递了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