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事务纷繁,案上乱七八糟摊着堆着的,全是要看的文牍与信报。
而韶声带的点心又多,自然就放不下了。
她端着碟子,说:”你要不要收拾一下?我放不下了。如果我给你整理,你等下就不知道东西放哪里了。“
齐朔将手上正勾画的笔,搁在笔架上。
身子向圈椅后一靠,并不听韶声的:”寻常人家的姑娘,讨好人的方法,是洗手做羹汤。你这些,既不是养生安神的羹汤,也不是自己做的。
齐朔拿起离自己最近的一块点心,放入口中:”是厨房端来的。“
“我不会做。“
”厨房做的这些好吃,我做的肯定不好吃。“
”我觉得不好吃你要生气。你生气就骂我。骂得还很难听。”
韶声老实说。
“你如此对我说话,我难道就不会生气了吗?”齐朔反问。
“不会。”韶声飞速答。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齐朔继续问。
“不知道。但就是不会。”韶声很肯定。
“你可以收拾下桌案吗?我手上有东西,拿得好累。”韶声又说。
她手里依然端着两碟放不下的点心。
“不是要给我当贴身丫鬟?这点小事还要我亲自动手吗?”齐朔还是不收拾。
“那好吧。”韶声严格遵循着自己的计划——
无论齐朔怎么阴阳怪气,怎么嘲讽,都要忍着,不和他争吵。他说什么就顺着。
唉,要还是大小姐就好了。就可以骂他了。
都说过了,让别人收拾,收好他再找,很麻烦。
韶声心里并非毫无波澜。
僵持之下,齐朔最终还是自己动手整理了桌案。
无他,只因——
韶声将她手上的点心,摇摇欲坠地堆在他的字纸堆上了。
她是这么解释的:“我先在这里放一下,马上就把它们收进食盒。”
点心风波过去,韶声反而开始觉得不好意思了。
齐朔说的没错,她没送自己做的东西来,确实是少了一份心意。
当真有些糊弄的感觉。
而且还因为点心的原因,让齐朔屈尊,自己收拾了桌子。
虽然这些厨房来的点心,他吃了不少。
但她好不容易来一趟,讨好是一定要做到位的。
要不然不就白来了吗?
于是,韶声又心生一计,主动对齐朔说:“我帮你磨墨吧。如果你觉得我用点心讨好你,太糊弄了。”
齐朔从公务之中抬头,微微挑起一边眉毛:“你确定?”
韶声点头。
“可不要后悔。”齐朔警告她。
“不会的!”韶声信心满满。
磨墨有什么难的,她又不是没写过字。
但韶声确实后悔了。
后悔得很快。
磨墨确实很难。
因为齐朔用得实在是太快了。
用得快不说,时间还长。从亮堂堂的白日,到黄昏,手头上要写字的东西,就没停下来过。
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再磨下去,都要到晚上了。
韶声一边磨,一边想。
并且,专心埋首书案的齐朔,也完全不似先前一般好说话了。
先前都是阴阳怪气地嘲讽她。
但是到了此时,他连作出阴阳怪气的样子,也不耐烦了。
诸如:“快点,怎么还没好?“这类的催促已经算好的。
更多的是烦躁的斥责:”磨墨也磨不好,你到底能干什么?”、“别在这里添乱”、“不能快点吗?废物。”,如此等等。
好像在撒气。
韶声站在身边,使他处理公务时生出的脾气,突然有了出口,便一股脑,全撒过来了。
虽然,他开口的次数很少,都是实在忍不住,才说。
说的时候,仍然忙于手头事务,并不抬头看韶声,也不真的追究她什么。
而且,声音放得很低,语气更是平静。
但韶声还是受不了。
被骂得委屈,也受不了手疼。
这人原先的书童仆人都是怎么磨的啊?也像她这样硬磨吗?而且现在这个四面透风的书阁里,也没有人伺候的痕迹。
这么多墨,难道都是齐朔自己边写边磨啊?
她看向砚台旁洗笔的大水缸。
洗笔缸里的水,都是乌黑乌黑的,看上去同墨汁一样。
那么,要是能一次性将墨锭碾碎,放到一缸水里搅拌搅拌,不就能有一缸墨汁了吗?
不就不用磨了吗?
说干就干。
韶声趁着齐朔砚台之中,墨水的储存还多,轻手轻脚地拿起了早早看好的,摆在博古架上的净瓶。
她取出一条新墨锭,因着力气不足,只能将一端抵在胸前,在另一端用力,将墨锭掰成两段。
一段用来碾墨,一段用作杵。
叮叮当当地敲了起来。
若齐朔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定然会停下手中的一切,喝止韶声。
无论手中的事情有多重要。
可惜他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