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子矗立于京城纵贯东西的主街上,街道尽头便是巍峨的皇城。
铺面上头挂着一幅巨大的匾额,上书“鸿意阁”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这铺子是京城最大的布庄,也兼卖成衣。却取了个书局一般的雅名。
此时,韶声出声吩咐车夫:”张大,停车。“
待车停稳,她踢了踢对面的齐朔:”老实在车上呆着,不要做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呢?“
齐朔无动于衷。
韶声不与他纠缠,放下车窗上的帘子,确定已经将车内景象,遮得严严实实了,才自顾自地下了马车,带着紫瑛进了铺子。
留下车夫张大守着马车,以及车里的齐朔。
她可不能带着齐朔这个钦犯,在人来人往的京城主街上,四处招摇。
若是被旧识认出,知道齐朔没死,不说齐朔自己,便是一条窝藏重犯的罪名扣在韶声头上,她的性命也要覆于一旦了。
虽然,韶声不觉得自己会如此倒霉。
京城偌大,哪那么容易遇上旧识。就譬如她,在各处铺子里逛得已经算是频繁了,还从没一次遇上过熟人。不说梅三小姐梅允慈,就连同住一府的柳韶言,她都没遇上过。
但还是有备无患。
若真叫人碰上,她还没来得及用齐朔去坑害柳韶言,便先把自己折进去,实在是太亏了。
她便仍然将齐朔留在马车上了。
韶声一进门,她在鸿意阁的相熟的伙计便迎了上来。
”柳二小姐好!紫瑛姑娘好!“那伙计微屈着身子,与韶声保持着亲近又不逾矩的距离,颇为热情地招呼,”小姐这次光临,是要看些什么?我们新进了些明彩的料子,其中有几匹蜀中来的稀罕货,日光照上去,角度不同,便能有不同的颜色。小姐要不要先看看?“
韶声经常光顾这家布庄,且与其他闺秀不同,不追着京中流行的素雅风尚,反而偏爱些色泽亮丽的布匹。故而,每当店里进了颜色特殊的新货,掌柜便会要伙计推荐给她。新色未必能符合京中女子的喜好,但推给韶声,她一定会买下。如此,即便新货销量欠佳,也能在韶声这里,弥补一些本钱上的亏损。
不过,这次韶声心里惦记着车里的齐朔,生怕自己逛久了,他被人发现。
她没了往常的闲情逸致,直奔主题:”我今天不是来看料子的。你知道柳三小姐吧?她平日爱穿什么?帮我找些与她打扮相似的成衣,再帮我找些如今时兴的成衣。直接包起来。”
韶声很有自知之明。
世人皆以纤细瘦削为美,她身上却无一处相符。平时只敢穿些宽松老气的衣衫,将自己遮盖得严严实实,唯恐旁人笑话她累赘的胸脯,以及手臂上多余的软肉。
至于她经常买下的明艳布料,只是出于她收集漂亮衣服的女儿家心思,并不考虑穿上如何,搭配又如何。
而京中时兴的素衣轻裳,她更加一窍不通。
既然人都夸柳韶言风雅脱俗,那照着她平常穿的买,家中人总不会再说什么了吧?韶声想。
“好嘞!“伙计爽快应下,”请柳二小姐先随我至二楼雅间,稍事休息,衣服随后就到。“
韶声随着他上了楼。
鸿意阁共三层,一层展示成衣与常规布匹;三层用以存放贵价的珍品,兼设有为贵客裁衣制衣的绣坊;而二层则处于两者之中,皆为招待贵客的雅间。如此安排,既能保证熟客的清净,也方便店家于雅间内,更快地呈上客人所需之物。
”小姐请用茶。“雅间内设的婢女,颇有眼色地端上茶水,及配茶的点心。
”把茶盘放下,先下去吧。“韶声向她挥挥手。
伙计的手脚十分利索。韶声一杯茶还未饮完,他便领着一众婢女进来了。
几位婢女身着不同样式的成衣,规规矩矩地站在面前,任她挑选。
这时伙计便介绍起来:”小姐今日真是来得巧,前不久,府上三小姐做了几套新式的衣裳,近日来,有不少其他小姐来问,我们便比着又做了一批成衣。这批成衣还没来得及公开,正好让小姐来尝个鲜。“
韶声略看过一眼:”行的,都包起来。“
伙计一听大喜:”柳二小姐果真爽快,账还是同往常一样,由紫瑛姑娘结?“
说到结账,他自然而然地将脸转向了韶声身后候着的紫瑛。
”这次记柳府账上行吗?我没记过,不知是怎样的章程?“韶声试探着问。柳大夫人不喜她的眼光,柳老夫人又总责骂她大手大脚。故而她每次来这鸿意阁,都出的是自己的月例。
此行却不同。
是柳大夫人得了丈夫的交代,特意提点韶声,叫她置办些合适的衣物,给周大人留下个好印象。
柳大爷的原话这样说:“周大人想与韶声见一面,我答应了。叫她到时候打扮得入时些,跟韶言学就很好。不要总一副阴沉沉,老气横秋的样子。”
因此,韶声此行,难得可以将一切花费记在柳家账上。
“当然可以!”伙计向韶声作了个揖,“府上三小姐光顾本店,从来都是记账的。我们这里的账房,对这些都熟悉得很。小姐不必担心,暂且在雅间内稍后。我去将账目取来,给小姐过目,确认无误后,这账便记上了。”
“好,你去吧。”韶声点点头。
“小姐日后光临,不妨都如柳三小姐一般记账。”伙计建议,“也免去了紫瑛姑娘清点银两的麻烦。”
“……”韶声沉默。
还是紫瑛出面斥道:“就你长了嘴!我们小姐想怎么结账,就怎么结账!”
“抱歉,是小的多嘴了。”伙计躬身道歉。
她难道不想记账吗?她又没有柳韶言的特权!
她敢记账,祖母就敢把她送到庙里做尼姑!母亲也不会反对!
这伙计存心给人找不痛快!
韶声气愤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