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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2 / 2)

抱朴正色进门,恭敬将酒坛放置在桌上道:“前辈,待选琴修们都已经候着了。”

道圣举杯的动作一停,沉默将酒杯放回桌上,杯底“叮”一声清脆响。

虽没有说话,但房内温度好似陡然下降,角落的熏香炉翻涌着愠怒的巨兽形状。

在场不少人冷汗都淌下来。

抱朴硬着头皮说:“前辈三千年前醉酒时将一琴修误认成摇……误认成那位,当时一曲毕,心魔确实得到了压制!这代表此法有用!为您的身体着想,还请前辈再做尝试。”一通话说出来,抱朴心中七上八下,世人都以为是道圣想要寻一个摇光仙尊的替身,实则这都是他们这些弟子在自作主张。

他们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即便每次事后都会被道圣重罚,他们也不后悔——万一呢?万一真有人能够将摇光仙尊模仿得出神入化,届时道圣每每醉酒之际自欺欺人去听琴,身体也不会像如今这般每况愈下。

“罚鞭刑。”道圣语调平淡,毫无起伏。

抱朴面色微白,惨淡应了个“是”。

过了一会儿,上面又传来声音:“他们为何都穿红衣?”

抱朴往楼下瞧,惊愕之际眼前一黑,摇光仙尊生前最喜身着红衣。

这些人为了迎合道圣,真是下足了功夫。

还不等他开口,道圣抬起手臂按在了眼睛上,一开始只是自嘲闷声笑,而后肩膀耸动越笑越大声,“连蝼蚁都知我心中所想。我那日还同他说我赢了,他倒是决绝,直接——咳!咳咳!”道圣掩帕重咳,白皙面庞隐现病态潮红。

手中的青色手帕很快就被染上大片血迹,他自我厌弃般将手帕团成一团扔在地上,缓了许久才平定急促的呼吸,眼底幽暗如濒死困兽:“他根本不在乎输赢,他什么都不在乎。”

“……”死寂。

“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次,你们自选死法。”

抱朴惶恐,“弟子这就去安排!”

转身关门之时,隔着门缝,他又看见一地空酒坛。病骨支离的男人抬掌撑着下巴,苍白俊俏的面容无喜也无悲,更无期待。

宛如一只被病痛折磨的响尾蛇,蛇身缠绕咽喉,看着像随时能将自己吊亡。

抱朴合上门,紧张在心中祈祷——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希望这次能出个好苗子,不求模仿得出神入化。

三分像,三分像便已是上天垂怜!

**

连星茗被世子带出去时,心里依然觉得匪夷所思,活像被雷劈。

穿过回廊,便到了一楼人群密集处。

“你在看什么。”耳边传来闷闷的询问声。

连星茗眺望惊叹:“人好多啊。”

世子诡异沉默了下,少年人本就心性飘忽不定,他良心发现仗义说:“放心,我虽让你顶替,但也不是想推你入火坑。只要你正常发挥,一定会落选。”

连星茗:“……”

他正常发挥,一定会被道圣认出来。

世子自信:“以防万一,我还让你穿了件青衣,保证你与摇光仙尊风马牛不相及。”

“我谢谢你。”

穿过回廊就是一楼的露天戏台,随着人流向前走,刚准备迈过门槛,里头突然有位貌美女子摇摇晃晃跑了出来。肩膀相撞,连星茗见她身影歪斜要倒,伸手搀扶了一把。

女子双眼无神站直,连头都没有回,又披头散发往后走,再次撞到了其他人。

后方骂声阵阵。

连星茗偏眸回望,眉尾轻挑。

“是花魁娘子。”世子也在回头看,迷惑道:“这青楼里的娘子们被赎走后,等同重获新生。花魁娘子三日前才出了销金窟,怎又回来。”

“赎走她的人对她不好?”

世子嗤笑:“你有功夫担心别人,还不如先担心担心你自己。”他替连星茗解绑,领着人加入戏台下的排队行列:“诶,你待会就弹最熟的,最熟的曲子你练得怎么样?”

连星茗如实说:“万径人踪灭。”全部死光光。

世子惊诧:“这么难听的吗?”

“……”

“别灰心,一个大家族里能出一个天才就够了,其他人等着鸡犬飞升就好。”世子以前见多了各行各业的俊才,如今总算是见到一个和自己一般模样的废物,心里头冒出点儿惺惺相惜:“不必觉得不好意思,我也这样。”

说话间,戏台上有一名红衣琴修端正坐下,刚忐忑弹了一个音,上方厢室就传来轻飘飘一声:“滚。”

那名琴修登时面如土色,垂头丧气起身往外走,背影都失魂落魄。连星茗看着都懵逼:等等!刚刚发生什么了??

世子也有些懵逼,“看来你只需要上去走个过场,弹什么根本不重要。”

“这样最好。”连星茗松了口气,刚要说话,耳尖微微一动看向队列前排。

几名琴修聚集,热火朝天小声聊八卦。

“听说道圣曾遣散红颜三千,青涩向摇光仙尊示好,就连‘想成为你的脔宠’这种话都说得出来!真的假的?”

连星茗一震,鸡皮疙瘩“唰”得起来。

这都过去了三千年了,再听这句话时他还是脊背酥麻,心惊肉跳。

另一人满面红光说:“当然是真的。摇光仙尊是何等骄矜人物,当场就将人给轰了出去!道圣还喜不自胜陪个笑脸连声道歉呢。”

“听起来道圣前辈的脾气超好!”

话音刚落,上方厢室再次:“滚。”

语气不耐,透着厌烦。

弹琴的红衣修士脸色刷白,瑟瑟发抖退下,众人报以同情的目光。

正八卦的几人面面相觑,恍然大悟改口:“听起来他只对摇光仙尊没脾气。”

世人好像对他有诸多误解。

连星茗心中讪讪,上辈子他的脾气最大,对比之下显得其他人没脾气而已。

世子按耐不住加入了八卦行列,迷惑问:“可我怎么听说三千年前就是道圣带人去抓捕摇光仙尊的?最后都把人给逼死了。”

“你都说了只是抓捕,谁能想到摇光仙尊对自己都这般狠心,竟真的横剑自刎!”说话人突然压低声音,心有余悸道:“你可知道当年仙尊一死,道圣简直跟疯了一样。明明参与这场行动的人由他号召起来,可他反倒成了刽子手。千万修士皆丧命于他手,这之中甚至还包括他自己门下的弟子!到最后仅仅有一人存活。”

“……谁?”

“他自己——他连他自己都没有放过,坠入魔障般恐吓威逼其他琴修大能,逼着所有人弹摇光仙尊的曲子。彻日彻夜地弹,指尖割出白骨都不能停。那可都是杀招,他也不还手,就生生受着杀招,此举和自.残又有何异?”

世子愕然,瞠目结舌喃喃:“他这是后悔了么……可人都被逼死了,自.残又不能把人换回来。”

“你!不想听别打岔!”谈话的修士们恼羞成怒挥手将其斥开。世子往回跑,依旧困惑:“既然是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怎么可能会舍得带人去追杀啊。”

连星茗疑惑揉了揉冰凉的面颊,浑身血液仿佛都被冷凝住,越听越觉得毛骨悚然。

追杀并不奇怪。他当年像摆弄一件玩物般将道圣耍得团团转,用时甜言蜜语,用完弃之如敝履。最后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实属正常,可在他死后,谁能告诉他这什么情况?

放在心尖尖上的人——绝不可信!

说恨他恨到疯魔还有可能,这要是被认出来了,连星茗合理怀疑自己会被活生生掐死。

细想更是脊背发凉,他已经有拔足逃跑的冲动。转回眸时往上方厢室偷看了一眼,连星茗的视线瞬间凝住,心中猛的一沉。

厢室旁的栏杆边本无人,不知道何时站了一位身着白色道袍的俊秀苍白男子,一双带着醉意的幽深黑眸冷漠盯着他看。

应当已经盯了许久。

连星茗仿佛瞬间被拉回了三千年前——鬼门关外的大雪裹挟着一个人的万般愤慨,号令群雄对他势在必得,那双被暴怒蒙蔽了的腥红双眼,他到现在都记忆犹新。三千年后,记忆中风流倜傥的道圣如今却憔悴苍白、病骨支离。

泼天爱恨酝酿了整整三千年,不仅没有随时间而消减,反而变得更加浓郁。

连星茗心中一凛,连忙低头。

天道在上,本咸鱼今天刚退休。

求别、别搞我啊。

阁楼里逐渐寂静,众人也发现道圣来到栏杆边,心中一时间激动又忐忑。

仿佛过了一秒钟,又仿佛过了很久。道圣才不急不缓开口,声线同他人一般风流倜傥,语气却听起来像极了森寒短兵相接。

“你,上来。”

……在叫谁?

众人茫然,面面相觑。

世子大着胆子抬头瞄了一眼,又惊吓低下头,震惊用手肘拐了拐连星茗,“妈呀,他怎么好像在叫你!”

连星茗从容回:“不是我。”这么多穿红衣效仿他的上进修士,道圣既然想找替身,那他有病啊专门挑个穿青衣过来凑数的。

这时,上面又有道仆喊:

“唯一穿青衣的那位修士,道圣前辈觉得你不随波逐流,十分可贵。叫你上来。”

连星茗:“…………”

妈的,青衣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