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自己的所作所为,又有什么值得她来感谢的地方?
这无功受禄的感觉让她愈发尴尬不安, 有心推辞几句,解释几句, 然而欠身还礼之后, 努力半晌, 说出来的却还是干巴巴的一声:“不敢当。”
宇文九娘柔声道:“郎君不必多虑, 无心之言,救人水火,此等事情原也寻常。郎君可以不以为意,我却不能不道一声谢,就当为自己求个心安吧。”
她转头微微示意,一直守在屏风边的侍女忙快步走到案几前,将案上那个长长的漆盘双手捧到了凌云跟前。
凌云都不愿受九娘的这声谢,又如何能收这份礼?她忙后退了一步,抱手行礼:“在下实在愧不敢当,告辞了!”说完转身就走——如果说上次走进这间屋子曾让她感慨万千,这一次简直能让她如芒刺在背,她说什么也不能再留下了!
眼见门帘已是近在咫尺,她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苦涩的叹息:“李郎君,我等莫不是做错了什么?为何会让你这般厌恶,竟是如避蛇蝎?”
这话说得实在太重,凌云的脚下一沉,踌躇片刻,也只能转身解释道:“我绝无此意,只是不敢贪功。”
宇文九娘怔了怔,随即便笑了起来:“也罢,有些事,是我没说清楚,还请郎君听我解释一二。”
她似乎斟酌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已平稳得听不出什么情绪:“不怕李郎君见笑,我出身尚可,打小也算是家里千娇百宠着长大的,除了伤春悲秋,再不知世间有其他苦楚。可这次……家里出了变故,我竟被父兄当成礼物要送给别人。对我而言,天塌地陷,也不过如此了。”
“在船上,我浑浑噩噩了好几日,那天走出舱门时,我心里其实已存了死志,只觉得与其苟活于世,还不如让这涛涛河水来还我一个干净。可就在那时,我竟听到了你们说的话。不瞒郎君说,那几句话,就如霹雳般炸醒了我。我才发现,我这前十几年,竟是个瞎子,聋人。”
“就说这些渠河吧,其实我幼时便曾随父兄来往此间,却只记得舟船相继千里,旌旗遮天蔽日的热闹欢喜,我竟从不知道,原来这泥沙之下,竟是白骨累累;上个月乘船南下时,我明明都已经瞧见这一路人踪罕见的情形了,却依旧没去想过,这一切不是因为天时转寒,而是……今时已不同往日了!”
“得蒙郎君指点,这些日子,我每日黄昏都会去远眺村寨,细数炊烟,越数越是心惊胆寒,却也越数越是心明眼亮,原来史书上说的赤地千里,民不聊生,居然都是真的;原来所谓乱世,早就已经来了。”
“其实我也见过高门大族顷刻覆灭,我见过好些人家卖女求荣。我只是从没想过,这种事,其实也会轮到我家,也会落到我自己的头上。但凭什么就轮不到呢?我若投胎在这两岸的寻常人家,只怕早已化为白骨;若是因为心情不顺就跳下河去,只怕那些白骨都会笑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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